小說:走出太陽山(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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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陳國兵,1970年出生,西南師大外語系畢業。畢業後做過公務員,在基層做過下派幹部,1998年辭職下海經商,2002年來到成都。喜歡文學,業餘時間愛好寫作。現任成都恆風動漫股份有限公司副總經理兼市場總監。
【本文由作者授權發布】
(六)
魏蜀軍躺在工地旁邊的小診所里打著點滴。他目光獃滯地望著診所里的天花板,眼角還掛著淚。他討厭張書超,他痛恨這個世界。
他想起了師傅曾經對他說過的一句話:「民不跟官斗,官不跟富斗!」要他踏踏實實地做人。可是,現實卻逼著自己去跟張老闆討要個說法。
他閉上眼睛,回憶起自己被打的恐怖的畫面,那些張老闆請來的打手,個個手下都沒留情,彷彿自己跟他們結下了生死大仇一樣。他們為什麼要那麼凶呢?他們的背後一定是得了老闆的好處。而老闆對自己的手下的工人又為什麼非要往死里整呢?難道我觸及了他的核心利益?沒有呀?我只不過是組織大家到他面前去討要一個不按時發工資的說法罷了。他想起了師傅,想起了鄭富貴見到了張老闆討要工資的場景。他想起都很傷心,也十分地害怕。
鄭富貴就是在那次討要工資之後,便徹底退休離開了建築工地。他太傷心了,他對那些拖欠工資的建築老闆們太失望了。
鄭富貴碰見張書超的那天,張老闆在沁園春茶樓打完牌剛剛下樓。他眼睛紅紅的,臉色蠟黃,接連熬了三個通宵,不但沒有贏到錢,反而整整輸了一百多萬元現金,還給別人留下了幾十萬元的欠條,欠條上約定七天之內必須清賬,否則要按照五分每天的利息給息。鄭富貴碰巧看到幾個月不見的張老闆,便一個箭步沖了上去。張老闆正欲踏上一輛奧迪轎車,就被鄭富貴給抓住了。
鄭富貴說:「張老闆,我的工錢什麼時候給?」
張書超說:「再等一段時間嘛,我不會跑路的。」
鄭富貴說:「這話你早就說過,我再也等不起了,兒子要交學費!」
張書超說:「我現在真的沒有錢,等下一個工地撥了款才給你。」
說完,張書超像一條泥鰍,迅速鑽進了小車後排,哐當一聲就關上了車門。駕駛員早發動了汽車,只聽哧溜一聲,奧迪車昂起頭,趾高氣揚地消失在鄭富貴的視野之外。
張書超溜了。留下鄭富貴獨自一人站在人行道上發獃。他感覺頭暈,胸口發堵,雙手打顫,腿腳發軟。他蹲了下去,坐在街沿邊兒的花台上面,用手使勁敲打著自己的額頭。他後悔了,後悔當初沒有看清這個人,後悔自己沒有跟他一個工地一個工地地把賬算清。後悔沒有讓他給自己親筆寫一張欠條。他算了算,他在張老闆那兒總共還要收一萬多塊錢。這對於鄭富貴來說,已經算是一個很大很大的天文數字了。那一萬多塊錢,是他起早貪黑、省吃儉用用汗水換來的,現在倒好,自己辛辛苦苦勞動賺取的血汗錢,居然拿不到手,成了一個擺在那裡的數字,而且手中什麼依據都沒得。他想不通,他嚎啕大哭起來。
鄭富貴痛哭流涕的樣子,引來了城裡人的圍觀。有人勸他莫哭,權當舍財免災。也有勸他找幾個人去收拾那個沒良心的老闆兒的,說現在到處有黑社會,給點兒錢,黑社會的人就可以幫助砍手砍腳甚至砍頭的。鄭富貴一句也沒有聽進去,他的腦海中,滿是那一個又一個工地上成堆的電焊鋼筋和他兒子燦爛的笑臉。
他氣急了的時候,也想過用自己的辦法去收拾收拾張老闆,但當他想到進學習班的場景,和三個兒子的美好未來,所有的邪惡的念頭就全部打消掉。他努力說服著自己,一定要跟張老闆好好地談談,最好是讓他把所有的工地都給自己算一次賬,再給自己寫一張欠條,這樣保險些。
鄭富貴傷心的是自己好不容易抓住了張老闆,還沒說上幾句話,他便逃之夭夭。那個昔日和藹可親、滿臉堆笑的張老闆,居然變得連自己都不認識了,扔下他就溜了,顯得那麼的無情無義。他暗下決心,天天來這裡等,他就不相信自己抓不到他。
自從碰到張老闆的那天起,鄭富貴就再也無心上工地幹活兒了,他安排魏蜀軍一個人守在工地上,給他交待了幾句,說自己去找張老闆收錢,工地上有活路就干,沒活路的話就休息。魏蜀軍很聽師傅的話,獨自一人天天守在工地上。
鄭富貴那段時間天天一大早就去了沁園春茶樓,他站在茶樓的大門口,眼睛死死地緊盯著茶樓里進進出出的人。他很希望再一次看到張書超。他等呀等呀,一直在那裡守了半個月都不見人影。他開始等得沒有信心了。難道上次他只是偶爾在這裡路過?難道他還有其他打牌的地方?鄭富貴開始懷疑起自己的判斷來了,他懷疑自己是不是應該換一個地方去等張書超。
這一次他想好了,一旦碰到張老闆,他絕對不能再像上一次那樣輕易地讓他給溜走。他一定要逮住他不放。他準備了一根電線,他要跟他同歸於盡。
魏蜀軍那天見師傅出去的時候,行蹤神秘,神色詭異,臉上氣色也不好,他擔心師傅不要出什麼事,也就放下了工地上的活兒,悄悄地尾隨在師傅的身後。他遠遠地躲在離沁園春不遠的一個地方,把師傅緊緊地盯著。他做好準備,只要師傅那邊有任何動靜,就快步衝上去幫忙。
鄭富貴站在茶樓門口一動不動地觀察著裡面進進出出的來喝茶的人,他雙手拿著一圈電線,隨時準備跟從茶樓里走出來的張書超搏鬥。可是,他失望了。他從天亮守到天黑,又從天黑守到下半夜,依然沒有張書超的影子。他癱坐在茶樓門口。茶樓的保安告訴他,最近有好長一段時間都沒有看到張老闆兒了,叫他不要來這裡找他了。他聽了保安的話,站起來,拍了拍屁股上的灰,這才悻悻地離開了沁園春茶樓。
魏蜀軍也守在茶樓的對面,陪著師傅從早上守到天黑,再從天黑守到了下半夜。見師傅站起來要離開,他快步跑了過去,一把抓住了師傅的胳膊,對師傅說:「肚子餓了吧?我陪你去吃點東西。」師傅回答說:「好吧,去吃點兒東西。你什麼時候來的?」魏蜀軍說:「我剛到,師娘到處找你,我正好把你給碰上了。」師傅說:「別擔心我,老子就不相信找不到他」。他們師徒二人邊說邊來到了路邊一家小麵店兒,店門口擺了幾張桌子和十幾把矮凳子。矮凳子上正坐了幾個人在吃宵夜,旁邊停了幾輛奧拓計程車。他們師徒二人挑了個靠邊兒的桌子坐下,每人煮了碗小面吃,吃完麵條,兩個人才又邊走邊聊地往工地方向走去。
師傅說:「你看到的,干我們這一行,多辛苦啊!以後,你得自己干,人一定要有一個遠大的理想啊!」
魏蜀軍回答道:「我想過自己的未來,但總是看不清楚」
師傅說:「我也沒有多少文化,但我這輩子始終明白一個道理,那就是要想做事,就得先做好人。千萬不要像張老闆那樣,連人都做不來,你說以後還會有人跟著他一起做事嗎?」
魏蜀軍說:「我討厭張老闆,他總是在工人面前趾高氣揚的,走起路來耀武揚威的,完全沒有把我們這些下力人看在眼裡。他以後不得好死!」
師傅說:「這些人賺的都是昧良心的錢,總有一天會遭到報應的。要相信,人在做,天在看!上天是長了眼睛的,不管是誰,做了好事壞事,上天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記在心裡,到時候給他算總賬。」
魏蜀軍說:「五雷轟頂!」
師傅說:「對頭,五雷轟頂,全家死絕。」
他們師徒倆越說越有勁兒,越說心頭越高興,不知不覺就回到了工地。由於擔心會影響其他工友的休息,他們躡手躡腳地悄悄上了床,衣服都沒脫,便睡了過去。
暫時找不到張老闆,鄭富貴也就沒有再去多想。他想總有一天自己會碰到他的。沒辦法,他只得安安心心地照常幹活。
張書超自從上次在沁園春茶樓門口被鄭富貴偶然碰見,還當面拉著他討要工錢,這讓他覺得很沒有面子。他太了解鄭富貴的脾氣了,如果不好好處理,他擔心鄭富貴會對他做出比較出格的舉動。於是他通知了其他幾個朋友,說以後不要再去沁園春茶樓打牌了,叫大家改換一個地方。他開車在蓮花湖找了一個比較僻靜的農家樂。農家樂里也有麻將,而且空氣新鮮,還有各式各樣的土特產吃。他尤其喜歡那家農家樂的酸辣雞,每次去打牌前,就要求農家樂老闆給他們點殺一隻大紅土公雞。
張書超和幾個建築老闆成天躲在農家樂賭博,為了不走漏了風聲,他們每次賭博前,還專門找了一個人坐在門口,為他們站崗放哨。那個時候,搞賭博是要被公安局抓的。儘管張書超跟縣長大人很熟,但要是被公安局抓進去,身上帶的現金還是要被沒收上繳財政的。所以,每次賭博前,梅縣長都得叮囑他們幾句『注意安全哈』!那些有關係的,被抓進去呆不了多久就會出來;而那些沒有關係的,進去呆的時間長不說,還得等外面的親戚朋友交足了罰款才可以出去。
張書超他們成天躲在縣城郊外的農家樂打牌,城裡面的鄭富貴他們怎麼可能找得到他呢。
蓮花湖坐落在通州縣城的西郊,離市中心足有一二十公里遠,縣城和蓮花湖之間還隔了一座鳳凰山。鳳凰山上植被茂盛,綠樹成蔭。蓮花湖就像通州縣城的肺,源源不斷地釋放出新鮮空氣。鳳凰山就像通州縣城的心臟,聳立在縣城的西邊,俯瞰著縣城的一絲絲細小的變化。通州城裡的人喜歡爬鳳凰山和游蓮花湖。
城裡人喜歡的,農村人就不一定喜歡。鄭富貴他們跟隨張書超進城已有十多個年頭了。這十幾年裡,鄭富貴一次也沒有去爬過鳳凰山,更沒有去游過蓮花湖。他不喜歡山,他們從小就生活在太陽山下,他們熱愛太陽山,其他地方的山吸引不了他們。他們也不喜歡湖。他們看不慣從不流動的死水。美邊面前有條河,河水清澈,魚蝦成群。歡快的河水,就像美邊的少年,成天蹦蹦跳跳的,過著幸福的無憂無慮的日子,哪怕是缺衣少吃的餓肚皮的年代,美邊人還是像那些歡快的河水那樣,樂觀地活著。
張書超接連輸了幾次,總共加起來都快輸掉上千萬了。他開始緊張了,心發慌了。他擔心自己辛辛苦苦幾十年,一夜又要回到解放前。他悄悄找到施工員陳久雲,讓他再在鋼筋上面多做文章,能夠省的就得省,不能夠省的地方也要打主意,尤其是在基礎隱蔽工程方面,要多做文章,反正隱蔽工程是埋在基礎下面的,上面混凝土一澆築,神仙都難發現了。起初,陳久雲感到十分為難,張書便軟硬兼施,給他許諾說,節約的錢兩個人二八開。
在利益面前,施工員答應了張書超的要求,他開始認真研究圖紙和結構。他讓鋼筋工把每一根立柱里的鋼筋都減少一根,把立柱上的箍筋也綁稀一點兒。這樣的話,每棟樓修下來,光鋼筋這一項就可以賺個百把萬元。他仔細研究了一下每棟樓房的基礎,然後找到甲方現場代表,說基礎下面有流沙。他晚上故意用水管使勁兒往基礎下面灌水,白天就拉著甲方代表和領導來看現場,要求增加基礎措施費,要重新驗算基礎的承載力,或者要求做基礎處理,直接往基礎下面灌水泥漿,增加基礎梁板柱的強度。
甲方代表也不懂工程,幾下子就被施工員給說得雲里霧裡的,心頭還感到十分害怕,擔心基礎不牢固,日後一旦出了問題,自己難逃干係。他立即回單位彙報,並按照施工員提出的解決辦法,往基礎裡面灌漿增加基礎的荷載。單位領導也不懂建築,而且更加膽小怕事,立即表態就按照施工方提出的解決辦法去做。於是,在基礎處理方面,張書超又賺了個盆滿缽滿的。
就在施工員陳久雲讓鋼筋工把每一根立柱的鋼筋都分別減少一根之後,平時看上去十分憨厚老實的鄭富貴卻察覺到了不對。他每天都要在每一層樓的立柱上爬上爬下,每一根鋼筋都要經過他親手用電焊條進行焊接。每一根立柱要燒幾個焊接頭他都幾乎能背下來了。而且,先前的那幾棟的立柱是多少根鋼筋,現在這幾棟樓的立柱要焊多少鋼筋,他進行了反覆的對比。他回想起了張書超修縣政府辦公大樓偷工減料時的情景,便暗自笑了。他終於抓到了他的把柄。他牢記在心裡,沒有跟任何人說。
鄭富貴在每一根減少了鋼筋的立柱上都悄悄地用粉筆做了一個暗號。他想,你張書超不仁,我就不義了!你不給我血汗錢,我就要讓你這些年賺的昧良心的錢全部打倒。吃不了,還兜著走!
鄭富貴越想越高興,他故意落在其他人的後面走出工地,一個人獨自做完了記號,便掏出煙子葉,捲成一個土雪茄的樣子,掏出打火機,點燃,然後坐下來十分享受地抽了起來。抽完煙,他才一路小跑去了工地伙食團,破天荒地買了兩份回鍋肉,津津有味兒地吃了起來。
魏蜀軍想到這裡,獨自笑了。他摸了摸被繃帶一圈一圈牢牢纏住的受傷的大腿,想翻翻身,沒有翻動。他便接著想下去,他要用這種方式來打發療傷的日子。
(圖片來自於網路)
顧問:朱鷹、鄒開歧
編輯:姚小紅、洪與、鄒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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