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國從這裡北望中原、曹操忽必烈從這裡馳騁南下、清雍之後河南舉子盡出於此……

文：張琦彬 讀史（dushi818）專欄作家

北宋張擇端名畫《清明上河圖》描繪的汴京風華，如一個久遠的夢幻，從中學時代以來一直為我這個歷史愛好者所縈懷。今年清明節回鄉祭祖後，4月6日決定到開封一游。

大巴從南陽出發，沿著往許昌、開封方向的高速公路疾馳。車窗外麥田青青，村落稠密，單調的景色很快讓人昏昏欲睡。我的思緒，透過黃淮平原上一望無際的霧靄，穿越時光隧道回到了從前：兩千多年前，南方楚國的軍隊從這裡北上征討鄭國、魏國，問鼎中原；一千七百多年前，曹操南下征張繡的大軍，在這條路上揚起滾滾煙塵；八百年前，忽必烈的蒙古虎狼之師成群結隊南下，從這裡投入決定南宋命運的襄陽戰場；明清時期，西南地區的士子一路風塵僕僕，從這裡北上京城趕考。

如今，這條路仍是中原通往西南的主要通道，不但有高速公路，不久還會有高鐵通達。今天的我，也是這條古老而嶄新的道路上千百年來走過的無數人之一。

開封是一個曾經繁華無限而又多災多難的地方，多次戰爭和洪水的破壞，除了巍然高聳的宋代鐵塔，早已難覓當年的盛世繁華。曾經的七朝古都，世界上最繁華的城市，如今連省會都不是，淪落為普通三線城市，只是鄭州這個土豪旁邊的一個沒落貴族。開封老城區基本沒有十層以上的建築，連作為城市門面的車站，也顯得逼仄土氣，明清時代的城牆已基本恢復舊貌，儼然仍是一座中世紀的東方城市。

在老城東北角的河大賓館住下後，去參觀對面河南大學老校區。這裡是中原文脈之所在，原為清代河南貢院舊址，清末廢科舉後在此建河南留美預備學校，民國成立後原址建成河南大學，是當時破敗的中國傾全力建設的十所國立大學之一。

在這個戰亂與天災頻仍的國度，地處中原的河南，與開封一樣多災多難，一度的經濟文化首善之區，近代以來淪落為貧窮落後的地方，直到現在，中國第一人口大省的河南，高考錄取重本率在全國倒數，九十年代以前無全國重點大學，可見高等教育的落後程度。我在上世紀九十年代初參加高考，當時河南大學幾乎清一色以師範專業為主，那時優秀學生的升學夢想，首先是考出河南，到外省求學。

河南大學，當時根本不在年輕氣盛、心高氣傲的自己視野之內，更不會關心她的歷史和文化。今天倘佯在河大文化積澱深厚的老校園，多少有些年少輕狂時對這所學校輕慢唐突的愧疚。

正是春暖花開的季節，校園裡桃花、杏花開得正艷，三三兩兩的青年學子在花叢間讀書、遊憩，儼然一幅優美的青春畫卷。

漫步校園，典型民國風格的河南留美預備學校校門、行政樓、圖書館，都如紳士般端莊典雅，讓人肅然起敬。及至走到中心區，空曠的廣場中央，一座中西結合的大禮堂映入眼帘，巍峨壯觀，美輪美奐，令人震撼，不由得為那個時代禮敬文化的真誠深深感動，殿堂當為文化而設，文化也當得起殿堂的供奉。

校園西部貢院街，為紀念清代河南貢院而得名。有清一代自雍正年間至廢除科舉，這裡一直是河南鄉試考場所在地。如今尚有數通石碑存焉，其中一通近年重修的道光年間重修河南貢院記功碑，書丹者為當時的河南布政使林則徐，這位後來在廣東禁煙造成世界影響的名臣，曾親自參與重修河南貢院的盛事。當年的河南貢院，號棚達一萬一千餘間，為與北京順天貢院、南京江南貢院、廣州兩廣貢院齊名的全國四大貢院之一。清雍正以後，河南舉子盡出此焉。

曾為河南留美預備學校學生、後來做過河南大學校長的著名哲學家馮友蘭，在《三松堂筆記》中憶及自己父親當年為參加科舉考試，從南陽唐河老家乘坐牛車沿官馬大道到開封，兩次進場考得舉人，後到北京參加會試中進士的情形。在那個交通落後的時代，青年學子長途趕考，路上動輒數天、數月，其間艱辛可知。

二十年代軍閥混戰時交通中斷，馮友蘭自開封坐大車回老家，重走父親當年的趕考路，意外在中途旅店看到父親的題壁詩，天涯孤旅、長夜難眠，在文人雅士那裡，旅途的見聞與思索，轉化為優美凄婉的詩篇。

科舉時代的學子，平時一心只讀聖賢文章，長途赴省、赴京趕考是對心理、身體的綜合考驗，更是通過遊歷實際接觸社會的好機會，交通、通訊的不便，恰恰為磨練意志、毅力創造了條件。

今天的城市學子，一直在學校和各種教育機構學習很多實際無用的知識，即便有過多次遊學的經歷，旅程多由父母出錢交給旅行社安排，飛機往來，住在舒適的賓館裡，吃得比平時還好，參觀事先安排好的景點，實際接觸社會機會十分有限，談不上多少能力鍛煉。

封建時代的舉人，大多比現在重點大學學生綜合素質要高，至於經過皇帝親自考試錄取的進士，大多要超過現在的博士水平。我們不必厚古薄今，但也不能妄自尊大，輕慢了古人智慧。

在中國一千多年的科舉史上，河南貢院因承辦了最後兩屆科舉會試，見證科舉制度的正式終結而佔有獨特地位。

1900年八國聯軍佔領北京，順天貢院毀於大火，慈禧太后在動亂平定後自西安回鸞期間，接受臣下建議，補辦因戰爭延誤的科舉考試。因順天貢院短期難以恢復，會試的考場選在號棚較多，各地距離較為均等的河南貢院。1904年是中國最後一次科舉會試，第二年，科舉就被清廷廢除了。在末代進士中，有不少後來在民國時代嶄露頭角的人物，如譚延闓、湯化龍、蒲殿俊、沈鈞儒等，均在後來紛繁複雜的時局中成就一番事業。

河大屬於歷史上開封古城的東北一隅，戰國時魏國大梁城著名的夷門遺址就在緊鄰校園北面的鐵塔附近。河南大學的東門，是直接開在古城牆上的一座城門，開封古城牆的東北段做了河大的院牆，大學和城市融為一體，這在國內大學中是絕無僅有的。

第二天遊覽位於老城西北角的清明上河園。這處仿照清明上河圖建設的仿宋大型建築群，近年在國內名氣頗高。

為對得起120元的門票，我們住在院內的官驛，這樣可以完全沉浸在宋代的生活氛圍中，輕鬆在園內玩兩天。

天氣清爽，九點鐘一開園，大門口有包公迎賓表演，鑼鼓聲中，王朝馬漢簇擁著包公恭迎大家入園。園內正對大門的是張擇端石像和雕刻著《清明上河圖》的巨型影壁，這幅描摹宋代東京市井百態的千古不朽之作，大俗大雅，歷來為人們所稱道。而眼前展開的園內場景，完全仿照《清明上河圖》建設，一朝步入畫卷，一日夢回千年。

汴河上那座高高聳立的造型獨特的虹橋，已站滿了人，在看河上包公巡河表演。一艘小船由遠而近，船頭一位古裝女子亭亭玉立，短笛橫吹，笛聲悠揚。後面接著是一艘裝飾華麗的客船，兩個侍女侍立兩旁，船頭站著一對披紅挂彩的新人，不斷向橋上的觀眾作揖拜謝。

後面就是運糧的大船了，吃水很深，桅杆高聳，撐起巨帆鼓風而行，過虹橋之前，糧船要放下桅杆，待過橋後再重新豎起。虹橋對面，一艘官船停在水面開闊處，待糧船駛近，三位捕快打扮的官人便要攔停上船檢查，船老大以皇上有令不可誤了船期為由拒絕停船，官人則堅持船上有違禁物品必須檢查，雙方爭執間，包公巡河的大船開到，問明情況，立即令王朝馬漢登上假冒的官船，捉拿敲詐勒索的惡人，一番打鬥，歹徒就擒，糧船在對包大人一片感謝聲中向汴京駛去。

經過著名的十千腳店，走到一片鬧市，這裡街道繁華，兩旁有藥店、糧店、醫館，還有富人的高堂華館。東京富戶王員外家正在招親，年輕漂亮的王小姐站在綉樓上，在下面一片聲叫喊中拋出手中的繡球。搶得繡球的竟是一個黑人朋友，狂叫著衝上綉樓，被換上中式新郎裝束，出來與小姐拜堂成親。

園區一角的演武場上，正在上演壯觀的馬戰，岳飛比武槍挑小梁王。數十人馬身姿矯健，驚險刺激。宮殿區內，有宮廷樂舞和古代科舉考試的情景重現。到了吃飯時間，餐飲區各類古色古香的酒肆飯鋪供應各種食品，服務員皆為宋代裝束，真是夢回千年。

晚上又看了一場融實景和聲光電藝術為一體的十分盛大的歌舞表演，宋代的繁華與雅緻，表現得淋漓盡致。

回到驛舍久久不能入睡，寫了三首感懷詩，茲錄如下：

其一

清明時節游汴梁

千年繁華夢一場

鐵塔無語立天地

金明池畔尋蘇黃

其二

中原古來多煩憂

秦兵胡騎下汴州

千年繁華沉水底

東京王氣黯然收

其三

五代十國亂紛紛

宋祖黃袍終加身

征戰十年據區夏

從此偃武獨修文

繁華盡展清明卷

詩詞風流有蘇辛

汴河船隊連天宇

魚龍舞罷依雕欄

邊關狼煙動地來

百萬禁軍不可待

胡騎紛紛破州郡

東京陷落如無人

但使帝王少私意

文武全才可報君

何時痛飲黃龍府

多少英雄淚沾襟。

您可長安二維碼隨意打賞作者

投稿信箱：2076458511@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