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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歌苓:這個時代很快,盛放很快,凋謝也很快


從《少女小漁》到《小姨多鶴》,從《金陵十三釵》到《陸犯焉識》,如果要挑一位最受電影圈歡迎的當代作家,嚴歌苓當之無愧。她的小說畫面感極強,加之對時代的敏銳觀察,每次基於她的小說改編的電影,都能收穫票房口碑的雙豐收。


最近,嚴歌苓推出了新作《芳華》,由馮小剛執導的同名電影也已經開拍,預計今年就能跟觀眾見面。嚴歌苓是個多產的作家,卻不是一個在媒體上經常發聲的作家,此次借著新作《芳華》出版的契機,我們有機會跟嚴歌苓聊了聊她的小說創作與她對時代的觀察。


嚴歌苓坦誠,《芳華》是她寫得最誠實的一本書。如今這個時代,做任何事情都講究快。不僅搞建設要快,做工作要快,就連談戀愛,也要快。在這個沒有情書的年代,我們對愛情的想像力也越來越蒼白。《芳華》卻講述了一個並不著急的時代里,一個並不著急的故事。我們的時代一切都很快,成熟很快,盛放很快,然而如此發展,凋謝也會很快。如何能不那麼著急,不那麼快?在嚴歌苓的言語文字之間,或許我們能放鬆片刻。


嚴歌苓,生於1958年,著名旅美作家,好萊塢專業編劇。其作品無論是對於東西方文化魅力的獨特闡釋,還是對社會底層人物、邊緣人物的關懷,以及對歷史的重新評價,都折射出複雜的人性、哲思和批判意識。代表作《陸犯焉識》《小姨多鶴》《扶桑》《床畔》《金陵十三釵》等。



嚴歌苓:這個時代很快,盛放很快,凋謝也很快


腿還沒有抬到最高的時候,攝影幹事抓拍下這張照片。嚴歌苓穿軍裝跳舞的照片沒留下幾張,那時部隊有嚴格的紀律:除了正式演出之外,不能隨便穿演出服裝照相。這張照片中的嚴歌苓,正值二八年華,臉上還帶著嬰兒肥。


從1971年12歲入伍,到25歲部隊裁軍退伍,嚴歌苓在軍隊足足待了十三年,整整跳了八年的舞。之後,軍隊生活被她「反覆咀嚼」,揉進一部又一部作品裡,從處女作《七個戰士和一個零》,到《一個女兵的悄悄話》、《雌性的草地》、《誰家有女初長成》,再到後來的《灰舞鞋》、《白麻雀》,每隔一段時間,嚴歌苓就會想起部隊文工團里的某個人,然後圍繞這個人寫一部小說。「那段生活對我來說太重要了,它左右著我一生的走向。」


去年4月,嚴歌苓完成新作《芳華》的初稿,那時書名還叫《你觸摸了我》,小說圍繞上世紀七十年代西南部城市某部隊文工團中,男兵劉峰因「觸摸事件」被處理的一系列情節展開。與之前的作品不同,新作《芳華》具有濃厚的個人自傳色彩:「所有的心理體驗都是非常誠實的,這本書應該說是我最誠實的一本書。」



嚴歌苓:這個時代很快,盛放很快,凋謝也很快


《芳華》 作者:嚴歌苓 版本:人民文學出版社 2017年4月



同樣在年輕時有過部隊文工團經歷的馮小剛,在看過這個故事後,當即決定將它搬上大銀幕。幾天前,導演馮小剛邀請編劇嚴歌苓觀看初剪後的《芳華》,嚴歌苓看著看著,就掉了眼淚。她說:「看這個電影,好像在看別人的故事。」


或許是因為時代和生活的腳步越來越快,回想自己從前的事,總像看別人的故事。嚴歌苓感慨,「生活來不及品味,一天就匆匆過去了」,「現在沒有人喜歡詩了,覺得寫詩、讀詩挺沒用的,有用的事還來不及干」。自90年代移居美國,雖然至今也不過二三十年,她卻常感覺時空的錯位,不知道現在的年輕人在想什麼,他們怎麼談戀愛,怎麼說話,怎麼與人相處。在國外,她偶爾見到的華僑,至今仍保持著八十年代出國時的狀態,穿著、舉止、思想都是,「好像給凍住了,智慧、生活都在那個時代凍住了」。


長達兩個半小時的採訪中,嚴歌苓始終保持同一種坐姿,身體遠離椅背,後背挺得筆直,幾乎能想像她當年在舞台上翩翩起舞的樣子。採訪結束,她起身,略微歉疚地說:「我不怎麼會講的。」然後開始關心起採訪過她的記者的近況、編輯的咳嗽。在一部部作品中,她就像這樣,時刻關心所處的世界,關心這個世界中的人,不斷追問沒有結果的答案。

寫反思:「不停問自己:有沒有誠實地寫?」


作為一名職業作家,嚴歌苓是出了名的認真。


寫《陸犯焉識》時,為了寫好陸焉識在西北大荒草漠上二十年的勞動改造,她花了很多錢去青海體驗生活。寫以中原農村為背景的《第九個寡婦》,她特地到農村去住,看農民怎麼起紅薯,怎麼摘棉花,她一直記得一次上廁所的時候,一隊人排在她後面,一個小姑娘搓著作業紙站在她面前,一臉急不可耐。寫《小姨多鶴》,為了了解日本人的生活習慣和心理活動,她住進了日本長野的一個村子,看到了日本老人是如何跪著端來茶和食品,又如何退著走出去,多鶴的倔強和溫柔才有了眉目。寫《老師好美》,為了進入高中生的語言系統,五六年間,她幾次跑到北京的一所中學做起了旁聽生,「卧底是非常難的,人家把中學生組織得特別好,很難看到真相」。寫《媽閣是座城》,為了寫好賭徒的心理細節,她又跑到澳門,當起了賭徒,結果一路猛輸下去,賭徒沒當成,卻成了一個失敗的賭客。


這一次,嚴歌苓終於不必費力創造和想像細節,而是無比自然地回憶起文工團的老紅樓、排練廳、練功房,還有那些讓她感到「自責」的人和事,腦子裡的地圖一點點鋪展,《芳華》就這樣寫成了。



嚴歌苓:這個時代很快,盛放很快,凋謝也很快


馮小剛執導的同名電影《芳華》預告海報



上世紀七十年代,一些有文藝才能的少年男女從大江南北挑選出來,進入部隊文工團,擔負軍隊文藝宣傳的特殊使命。《芳華》的主角就是文工團里被公推為「模範標兵」的男兵劉峰,他任勞任怨,自覺承包了團里所有的臟活累活,原本在大家的需要和表揚中活得心滿意足,並偷偷戀上獨唱演員林丁丁。不想卻在向她表白時被拒絕,並發生了所謂的「觸摸事件」,得到與大家平時的「推崇」截然相反的反應。何小蔓則是劉峰的另一個極端,平時受盡侮辱和欺凌,卻在榮譽到來時,精神失常。


《芳華》中,嚴歌苓反覆追問:什麼是好人?為什麼要做好人?善與惡之間的分野是什麼?平凡是否意味著偉大?英雄的意義何在?「對那樣一個英雄,我們曾經給了他很多的褒獎和讚美,最後卻沒有一個人把他當真正的活人去愛他、給他女性的愛。好像是很不負責任把所有榮譽都給你——誰讓你做好人?」事實上,好人做盡的劉峰和受人欺辱的何小蔓各有其原型,嚴歌苓想要藉此表達對兩人的懺悔:「我從『我們』當中走出來,來表達我們當時的集體來懺悔。」


如果剔除掉所有年代的元素,《芳華》講的還是人性:「人性當中永遠不可能消失不安感,你要結成集體迫害這個人的時候,其實是你轉移了這個不安感。人對另外一個人施暴的時候,整個人群都在退化。」

自記事以來,嚴歌苓就始終在「烏央烏央、喧喧鬧鬧」的不斷變化的大環境里:「我是一個非常幸運的人,總是一個戲劇中心,總是能看到戲劇圍繞著我在發生,我非常幸運地能夠既是一個主角,又是一個很近的觀察者。」


主角和觀察者,兩種身份在《芳華》中第一次合體,「雖然是虛構的故事,但是所有的心理體驗都是非常誠實的,寫這篇小說的時候,我心裡會不停問自己:有沒有誠實地在寫?」


寫愛情:「那時的愛情,是盛大的節日」


「芳華」,馮小剛和嚴歌苓敲定這個名字後說:「『芳』是芬芳、氣味,『華』是繽紛的色彩,非常有青春和美好的氣息,很符合記憶中的美的印象。」除了反思時代外,《芳華》還著力寫了青春荷爾蒙衝動下少男少女的懵懂感情:「那時候戀愛是件漫長的事,似乎滋味太好了,一下子吞咽首先要膩死,其次是捨不得,必須慢慢咂摸。」


慢慢咂摸,細細品味,曾經的愛情緩慢、持重、節制,正是這些特質,才使得小說中轟動一時的「觸摸事件」真實可信。嚴歌苓對此頗有感觸:「我覺得最理想的愛情,就是寫情書,兩個人用心去表達。情書都不會寫、也沒有這種交往,是不是很大的遺憾?愛情的各種段落,缺了很詩意的段落,那不很慘嗎?」


1992年,嚴歌苓與美國外交官勞倫斯?沃克在舊金山結婚。結婚前,兩人常互相以英文寫情書。有一次,她在卧龍,發現紅樺樹的樹皮很美,就在上面寫了字,寄給他。她將情書看做是「一種白紙黑字的結盟」:「這種結盟本身就是有意義的,在潛意識裡讓你一次一次確認愛情。」


眼下,好像什麼都圖快,什麼都在趕,簡訊、電郵取代了情書,愛情也沒了質感:「在這個沒有情書的年代,我對愛情的想像力非常蒼白……那時,接到情書簡直就是你的一個節日,特別私密而盛大的節日。現在這種可能都沒有了,是不是愛情從生到滅的過程也就短了?」



嚴歌苓:這個時代很快,盛放很快,凋謝也很快


馮小剛執導的同名電影《芳華》劇照


愛情如此,生活亦然,忙碌和快節奏成了常態。如今,嚴歌苓剛剛為BBC的一部動物電影寫完解說詞,同時創作和修改三個劇本,又要完成電視劇的腳本,她說自己這點隨母親:「一天發現自己沒幹什麼有用的事,沒讓自己哪怕成長一點點,就慌。」為了不被打擾,她永遠將手機放在廚房,摘菜或做飯的時候看上一眼,早上喝咖啡的時候統一回復,盡量讓自己不被打擾,「我對這種方式的交流非常質疑,我坐在你對面,你不跟我交流,你和看不見的人交流,本身就很奇怪,起碼是不尊重的。我跟你在一起,就要集中精力享受你的在場。」她說。


寫作經驗:「時空距離,把我從局中拔了出來」


1979年,八年舞蹈生涯結束,嚴歌苓做起了戰地記者,採訪了大量傷員和從前線撤下來的戰士。她漸漸發現,舞蹈不足以表達自己,「原來在一個舞者的身體里還休眠著一個作家的人格」。調到部隊創作組後,她以軍旅作家的身份創作了長篇《綠血》和《一個女兵的悄悄話》。


二十歲出頭的嚴歌苓,從文字里找回了在舞蹈上丟失的自信。她飛快地寫,一天能寫上一萬字,獲獎的小說大多也是「一揮而就」。1990年秋天,嚴歌苓考上哥倫比亞大學藝術學院的文學寫作系,成為這個系一百多年的歷史上唯一一名外國學生。她至今都記得老師告訴她:Try to see it happen。日後,當她的作品陸續被拍成電影時,她將其中的畫面感歸因於那時的專業訓練:用直覺去寫,把小說寫得視覺化。或許正是因此,《芳華》開始的幾個場景像極了電影鏡頭的運動,「因為這個敘述人是全能的存在,收回來就是此人,放出去就是全知全能全方位的觀察。一雙眼睛代表所有人的眼睛,你想看到他的內心就看到內心,你想看到他的內褲就看到內褲。」對於嚴歌苓來說,「小說要更加有機,更有活力,更鮮活」,這是她對自己的要求。



嚴歌苓:這個時代很快,盛放很快,凋謝也很快


嚴歌苓



嚴歌苓坦誠自己是個「很激情的人」,常說一個故事「非寫不可」、「不寫就會死」:「一個創作者最大的幸事就是,你筆下的情節和人物忽然反過來驚喜到你——我沒有設計,他怎麼會這樣說呢?——其實你當中埋了許許多多的邏輯在裡面,到這時候他一定這麼說,反而讓你大吃一驚。這就是寫作最棒的地方。」


為了體會如此「幸事」,嚴歌苓不斷抽取、抽象著自己過往的生活,在海外反覆咀嚼中國的故事也好,當下反覆回視過去的故事也罷,都是為了拉開時空的距離,恰恰是這種距離,將她「從人在局中的狀態拔出來,超越親身體驗本身」。


保持距離、抽離自我,也讓她過著「吉普賽人的生活」,對什麼都不信以為真,對什麼都保有側目而視的姿態。

「這個時代,一切都太快了,太曇花一現,出現的很快,成熟的很快,盛開的很快,怒放的很快,最後凋謝也會很快。」


「我不恨它,只是覺得太缺少詩意。」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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