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繡周末 寶玉的眼淚

按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那是欲做英雄好漢的男兒，成功路上快馬加鞭，由不得踟躕。一心一意呵護世間美好事物的賈寶玉，看著花兒落了，女兒遭劫，怎少得了一掬熱淚。

作者

木青青

在這個世界上，各人有各人的煩惱，沒有人能一直稱心如意，正如一僧一道在青埂峰前所說：「那紅塵中有卻有些樂事，但不能永遠依恃，況又有』美中不足，好事多魔』八個字緊相連屬，瞬息間則又樂極悲生，人非物換，究竟是到頭一夢，萬境歸空。」即使如寶玉，含著通靈寶玉出生的翩翩佳公子，身在富貴叢中，溫柔鄉里，偶爾想起人間種種不如意，也是愀然不樂，比如他見到秦鍾，心中便有所失，痴了半日，自己心中又起了呆意，乃自思道：「天下竟有這等人物！如今看來，我竟成了泥豬癩狗了。可恨我為什麼生在這侯門公府之家，若也生在寒門薄宦之家，早得與他交結，也不枉生了一世。我雖如此比他尊貴，可知錦繡紗羅，也不過裹了我這根死木頭；美酒羊羔，也不過填了我這糞窟泥溝。『富貴』二字，不料遭我荼毒了！」如此自貶自怨自艾，真是令人瞠目結實。比如寶玉在夢中見到太虛幻境仙境風光心中歡喜，想道：「這個去處有趣，我就在這裡過一生，縱然失了家也願意，強如天天被父母師傅打呢。」在他的下意識感受中，自己過的日子如此難過彷佛是天天被父母師傅打。比如寶玉對柳湘蓮抱怨：「我只恨我天天圈在家裡，一點兒做不得主，行動就有人知道，不是這個攔就是那個勸的，能說不能行。雖然有錢，又不由我使。」

寶玉自貶到極致，甚至反感自己的男兒身份，「女兒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我見了女兒，我便清爽；見了男子，便覺濁臭逼人。」是冷子興轉述的寶玉名言，水做的骨肉自然眼淚多，他最欣賞關愛的黛玉就愛哭，眼淚彷佛無窮無盡。

他喜歡和女孩兒們廝混，敬重女孩，愛護女孩，細心體貼，一顆心心心念念想的是女孩子，甘心為女孩子們充役。恨不得自己低到塵埃里，再在塵埃里開出花來，只願他的女孩兒們個個開心快樂，他只願青春不老，女兒紅顏永駐，最擔心綠葉成蔭子滿枝，寶珠變成魚眼睛。他要那些美好的女孩子們圍繞著他，為他哭為他疼，他的終極理想是死後讓女孩子們用眼淚去葬他，多多益善：「比如我此時若果有造化，該死於此時的，趁你們在，我就死了，再能夠你們哭我的眼淚流成大河，把我的屍首漂起來，送到那鴉雀不到的幽僻之處，隨風化了，自此再不要托生為人，就是我死的得時了。」

寶玉之所以造成這樣的觀念和性格，一是天性，寶玉前身是神瑛侍者，天性醇厚，對一株絳珠草都愛護備至，更何況鍾靈毓秀精靈古怪的女孩子們呢。此外不可否認，寶玉的周圍，優秀女性太多，寶玉「自幼姊妹叢中長大，親姊妹有元春、探春，伯叔的有迎春、惜春，親戚中又有史湘雲、林黛玉、薛寶釵等諸人。他便料定，原來天生人為萬物之靈，凡山川日月之精秀，只鍾於女兒，鬚眉男子不過是些渣滓濁沫而已。因有這個呆念在心，把一切男子都看成混沌濁物，可有可無。」

這個泥做的骨肉喜歡水作骨肉們的眼淚，而他自己也是流了很多很多的淚，他哭的次數並不少，哭的程度不亞於黛玉。淚水中出生，淚水中成長，一次次的淚水沖刷洗滌了心靈，釋放了悲傷，也堅定了心智，堅定了理想。

一

為黛玉流淚

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時代，賈寶玉和林黛玉之間純潔高雅的精神愛戀簡直就是神話，所以作者也當作是神話，整了個神話傳說，給這對精神佳偶找了個合理存在的理由，那就是寶黛二人有前世的宿緣。

這個前緣在甄士隱的夢中，由一僧一道聊天中得知，一株仙草因為得到仙人類灌溉，修成女體，為了還灌溉之恩，竟然想出還淚之行為，已經駭人聽聞，而仙界的領導層不但不覺得詫異，而且覺得很可行，並大力支持，配置了一干風流冤家陪他們去了結此案。於是絳珠草和神瑛侍者就按照既定的程序下凡了造歷幻緣了，未補成天的那塊石頭一起下凡並忠實記錄了所見。這個情節給紅樓夢增加了一層魔幻主義色彩。

林黛玉今生是為了還情債而來，以淚還債，這個淚做的女兒哭了無數次，「想眼中能有多少淚珠兒，怎經得秋流到冬盡，春流到夏！」最終淚盡。

而作為她一生唯一的異性知己，她唯一的愛人賈寶玉，為她也是淚眼朦朧，哭了很多次。

寶玉和黛玉的初相見是美妙的，「這個妹妹我曾見過的。」讓多少讀者心馳神往，然而，二人見面後先哭的卻不是黛玉而是寶玉，因為黛玉無玉，寶玉登時發作起痴狂病來，摘下那玉，就狠命摔去，並滿面淚痕泣道：「家裡姐姐妹妹都沒有，單我有，我說沒趣，如今來了這們一個神仙似的妹妹也沒有，可知這不是個好東西。」別人視作眼珠子寶貝不得了的通靈寶玉在他眼中卻是累贅，是他不同於姐姐妹妹的標誌，他並不以為榮，反以為自卑。小兒女初見，便交雜著眼淚紛飛，竟是一個別緻的纏綿而傷感的開始。

黛玉從老家奔喪回來，已經是個孤兒，再沒有後路可退了。家人果報：「璉二爺和林姑娘進府了。」見面時彼此悲喜交接，未免又大哭一陣，後又致喜慶之詞。這是久別重逢的相見，也是正常的禮節表達，寶玉在淚眼婆娑中重新打量他的林妹妹，心中品度黛玉，越發出落的超逸了。

然後是一段親密的眾小無猜的好時光，卻也有不如意，寶玉在湘雲黛玉等女孩子之間和稀泥，卻做不到遊刃有餘，無人領情，最終湘雲和黛玉都將矛頭對準他，落得兩頭都被抱怨，寶玉體會到了灰心和自己的無力感，被女兒們排斥的感受，自己不是女兒們圍繞中心的惶恐，「什麼是『大家彼此』！他們有『大家彼此』，我是『赤條條來去無牽掛』。」談及此句，不覺淚下。寶玉細想這句趣味，不禁大哭起來，翻身起來至案，遂提筆立佔一偈，寫畢，自雖解悟，又恐人看此不解，因此亦填一支《寄生草》，也寫在偈後。這是寶玉第一次參禪，雖未頓悟，也是播了一顆知覺的種子。

林黛玉在開到荼蘼的春末，獨自一個葬花吟詩，不想寶玉在山坡上聽見，先不過點頭感嘆；次後聽到「儂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儂知是誰」，「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等句，不覺慟倒山坡之上，懷裡兜的落花撒了一地。這二人真不是一般的心心相印，行動如此協調，張愛玲在《花凋》里說「笑，全世界便與你同聲笑；哭，你便獨自哭。」一起分享歡樂的事情很容易，一起分擔痛苦悲傷很難，黛玉的悲傷寶玉能感同身受，並且從黛玉的詩歌推廣到黛玉的花容月貌推而廣之斯處、斯園、斯花、斯柳自身未來終歸無可尋覓之時，他比黛玉考慮的更長遠，那感受更甚一籌，果真是知己啊。為了安慰林黛玉，寶玉口不擇言，「我又沒個親兄弟親姊妹。──雖然有兩個，你難道不知道是和我隔母的？我也和你似的獨出，只怕同我的心一樣。誰知我是白操了這個心，弄的有冤無處訴！」說著不覺滴下眼淚來。他是由衷的掏心掏肺，真誠的流淚只為了心上人展顏一樂。

清虛觀打醮後，二人大鬧一場，黛玉臉紅頭脹，一行啼哭，一行氣湊，一行是淚，一行是汗，不勝怯弱。寶玉見了這般，又自己後悔方才不該同他較證，這會子他這樣光景，我又替不了他。心裡想著，也由不的滴下淚來了。襲人心疼寶玉，也哭起來，紫鵑心疼姑娘，也哭起來，四個人都無言對泣。這個場面真是好看煞。當賈母不是冤家不聚頭的話傳入寶林二人耳內，二人都不覺潸然泣下。雖不曾會面，然一個在瀟湘館臨風灑淚，一個在怡紅院對月長吁，卻不是人居兩地，情發一心。作者真是寫情高手。這樣的風情極具畫面感，非常的唯美。

寶玉主動來瀟湘館表達和好，無限的心事無法表達，又兼說錯了話，又見黛玉戳他一下，要說又說不出來，自嘆自泣，因此自己也有所感，不覺滾下淚來。要用帕子揩拭，不想又忘了帶來，便用衫袖去檫。林黛玉雖然哭著，卻一眼看見了，見他穿著簇新藕合紗衫，竟去拭淚，便一面自己拭著淚，一面回身將枕邊搭的一方綃帕子拿起來，向寶玉懷裡一摔，一語不發，仍掩面自泣。二人豈止如寶玉訴說的，小時一床睡，一桌吃，現在還一起哭一起擦眼淚。這份情意豈是寶釵能領會的？寶玉後來送黛玉兩方舊手帕，這樣的心意也只有黛玉能領會，有淚大家同流，有苦大家同哭。這樣的心意如何讓人不驚喜不感動？

寶玉被紫鵑搶白，這份疏離冷落是他從未在紫鵑處得到過，便怔怔的走出瀟湘館，一時魂魄失守，心無所知，隨便坐在一塊山石上出神，不覺滴下淚來。直呆了五六頓飯工夫，千思萬想，總不知如何是可。紫鵑說起林妹妹必定家去的理由，這個實心眼的呆哥哥並沒有吸收以前被襲人試探過的經驗教訓，馬上就相信了，馬上就犯病了，只有見到紫鵑，方「噯呀」了一聲，哭出來了。他哭道：「憑他是誰，除了林妹妹，都不許姓林的！」他大鬧，他死活不讓紫鵑離開，他一肚子的心事被憋成獃痴瘋傻，而他只敢在紫鵑面前表露心意：「我只願這會子立刻我死了，把心迸出來你們瞧見了，然後連皮帶骨一概都化成一股灰，──灰還有形跡，不如再化一股煙，──煙還可凝聚，人還看見，須得一陣大亂風吹的四面八方都登時散了，這才好！」一面說，一面又滾下淚來。他的行為紫鵑能深深體會，她的傻姑娘也是如此的人啊，這個忠心的丫頭都能看出的端倪，賈府上層還視而不見，認為世人打小都是這麼過來的，她們沒有意識到，這個寶玉不是一般的世人。

還有一個寶玉哭泣的橋段，黛玉的《桃花行》滿篇泣淚紛飛，寶玉看了並不稱讚，卻滾下淚來。便知出自黛玉，因此落下淚來，又怕眾人看見，又忙自己擦了。除了哭，能有什麼法子？他們微薄的力量如何能撥動既定命運的轉盤？

二

為可卿流淚

寶玉第二次流淚，是寶玉和鳳姐一起去探望病重的可卿，在可卿那個富麗堂皇的卧室里，寶玉正眼瞅著那《海棠春睡圖》並那秦太虛寫的「嫩寒鎖夢因春冷，芳氣籠人是酒香」的對聯，不覺想起在這裡睡晌覺夢到「太虛幻境」的事來。正自出神，聽得秦氏說了這些話，如萬箭攢心，那眼淚不知不覺就流下來了。

在這個旖旎的房間里，那個神奇的夢啟發了寶玉的青春覺醒，而那個引路女子那個美貌溫柔的可人兒現在卻如此纏綿病床，苟延殘喘，心事重重，並說出如此灰心絕望的話語，怎不讓寶玉傷心？

可卿去世的消息傳到榮府，寶玉急火攻心，吐出一口血來，他堅持第一時間來到寧府，在可卿停靈之室，痛哭一番。可卿的死亡在寶玉繁花似錦的少年燦爛時光里投下第一道死亡的陰影。

三

為秦鍾流淚

元春被批准省親，大觀園開始籌建，而此時寶玉的好朋友，秦鍾已經在死亡邊緣徘徊，茗煙報告，寶玉堅持去看秦鍾最後一面，此時秦鍾已發過兩三次昏了，移床易簀多時矣。寶玉一見，便不禁失聲。秦鍾最終撒手歸西，人生止步於最青春的時刻，寶玉痛哭不已，歸時猶是凄惻哀痛。好友的夭亡成為寶玉心中永恆的痛。

四

為襲人流淚

襲人在母兄要贖她回家的打算中明確了留在賈府的想法，而能長久留在寶玉身邊的唯一途徑就是成為寶玉的姨娘，在一切都不明朗的情況下，自己的決定也是一個賭，細水長流，寶玉的態度也是重要的，況且寶玉性格異常，若能聽勸，成為她心目中理想的可靠的男子，那是最好不過的了。她巧施小計，以自己必將離開來打動寶玉，寶玉說不過她，賭氣上床睡去了，其實哪裡睡得著，襲人要離開的話讓寶玉傷心了，他在床上默默流淚，淚痕滿面，如此情有不忍氣已餒墮的情形下，自然襲人說什麼寶玉聽什麼，只是這種情形下的誓言往往無效。襲人聽到了她想聽的承諾，寶玉笑道：「你在這裡長遠了，不怕沒八人轎你坐。」落實了寶玉的心意。

五

為晴雯流淚

在大觀園第一個春末夏初的季節，寶玉進入青春期的躁動期，魯莽而衝動，情感波動，情緒不穩，和晴雯拌嘴，口口聲聲要攆走晴雯，惹得眾丫鬟和襲人一共下跪求情，這個場面也讓寶玉震驚，寶玉忙把襲人扶起來，嘆了一聲，在床上坐下，叫眾人起去，向襲人道：「叫我怎麼樣才好！這個心使碎了也沒人知道。」說著不覺滴下淚來。

使碎了心也不能保護這些花樣少女，司琪被攆，遇到寶玉求救，寶玉不禁也傷心，含淚說道："我不知你作了什麼大事，晴雯也病了， 如今你又去。都要去了，這卻怎麼的好。"除了哭，他毫無辦法。晴雯被現從炕上拉了下來，蓬頭垢面，兩個女人架起來去了。他也只能對著襲人哭。哽咽中他和晴雯見了最後一面，晴雯死時，寶玉在怡紅院哭了，說道：「晴雯死了。」他只能作一首酣暢淋漓的《芙蓉女兒誄》 來祭奠這個風流靈巧的女孩兒。

六

為金釧流淚

為了他的輕狂，王夫人的大丫頭金釧被攆，投井自殺，一時寶釵取了衣服回來，只見寶玉在王夫人旁邊坐著垂淚。王夫人正才說他，因寶釵來了，卻掩了口不說了。而後在金釧生日的當天，寶玉跑去水仙庵默默祭奠，寶玉掏出香來焚上，含淚施了半禮，卻無言，即使在心腹小廝茗煙的眼前也是說不出口，這份痛心也只有他獨自忍受。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七

挨打前的流淚

當忠順府長史官來賈府要琪官時候，寶玉聽了唬了一跳，忙回道：「實在不知此事。究竟連『琪官』兩個字不知為何物，豈更又加『引逗』二字！」說著便哭了。金釧身亡命殞的打擊尚在，又接連風波，這個男孩兒已經不堪重負，他哪裡懂官場險惡，一股腦將琪官的下落說出來，置賈政於不利之地。他的行為在父親賈政眼中，是在外流蕩優伶，表贈私物，在家荒疏學業，淫辱母婢，是不可饒恕的，是令人驚恐的行為。若不剎住，未來可能釀到他弒君殺父的地步。寶玉被父親打得半死，父子理念不同，衝突到如此地步，也是寶玉人生中的大挫折。

八

為平兒流淚

鳳姐的生日宴會被賈璉的不檢點攪黃，平兒不幸遭殃，被賈璉鳳姐兩人一起打，終於有機會讓寶玉在平兒前盡點心，平兒來怡紅院理妝，寶玉盡心伺候，又思平兒並無父母兄弟姊妹，獨自一人，供應賈璉夫婦二人。賈璉之俗，鳳姐之威，他竟能周全妥貼，今兒還遭荼毒，想來此人薄命，比黛玉猶甚。想到此間，便又傷感起來，不覺洒然淚下。因見襲人等不在房內，儘力落了幾點痛淚。這個多情的公子能設身處地為女兒們操心，理解她們的艱難處境。在無論哪個時代都是極為罕見的。

九

為尤二姐流淚

尤二姐吞金自殺後，靈柩停在梨香院，寶玉已早過來陪哭一場。

十

為香菱流淚

他在他的經驗里，已經感受到人性中的刻薄和恐怖，卻不明白自己的女兒論架構為什麼有這麼多的例外，他修正了自己的理論「女孩兒未出嫁，是顆無價之寶珠；出了嫁，不知怎麼就變出許多的不好的毛病來，雖是顆珠子，卻沒有光彩寶色，是顆死珠了；再老了，更變的不是珠子，竟是魚眼睛了。分明一個人，怎麼變出三樣來？」是春燕轉述的寶玉名言。在經歷了人生的風浪之後，寶玉對女兒有了更深的認識，意識到自己理論架構的缺陷。試圖以女兒一生的階段性來劃分清濁。然而還是有例外，他得知薛蟠娶親，為香菱擔憂，香菱卻和他生分，寶玉見他這樣，便悵然如有所失，獃獃的站了半天，思前想後，不覺滴下淚來，只得沒精打彩，還入怡紅院來。

寶玉的博愛真是泛濫，情不情這個評價暗示了他的動情豈止是人間，對於世間無情之物也能推而廣之地憐惜動情，寶玉病後拄拐從沁芳橋一帶堤上走來，見一株大杏樹，花已全落，葉稠陰翠，上面已結了豆子大小的許多小杏，寶玉只管對杏流淚嘆息。他的行為：大雨淋的水雞似的，他反告訴別人：『下雨了，快避雨去罷。』你說可笑不可笑？時常沒人在跟前，就自哭自笑的；看見燕子，就和燕子說話；河裡看見了魚，就和魚說話；見了星星月亮，不是長吁短嘆，就是咭咭噥噥的。且是連一點剛性也沒有，連那些毛丫頭的氣都受的。愛惜東西，連個線頭兒都是好的；糟踏起來，那怕值千值萬的都不管了。尋常人等誰能理解呢？人生在世，大多數人為了安身立命，為生存掙扎，哪裡有多餘的情感去領會不情之物的情？華林悲涼之霧也只有這個富貴閑人，這個敏感的男孩兒能呼吸領會了。

寶玉一路行來，一個個鮮活美好的女兒走進他的生活，卻又一個個無情的逝去離開，在寶玉紛雜的眼淚中，這個敏感的多情的博愛的孩子並沒有成長為精緻的利己主義者，成為家族的繼承者，他本來自仙界，秉承正邪二賦，本就是人間的異數。

他自有他的去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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