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厲內荏，看「天子守國門」怎樣給大明最後一刀

一直以來，「大明276年,不和親,不賠款,不割地,不納貢,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被不少人津津樂道，光看文辭，確實正氣洋洋，大義滿滿。但實則，這種一口氣強硬到底的「輿論氛圍」卻最終成了插在大明朝身上的最後一把刀，順帶將所有真正愛國者的一切努力砸得粉碎。

「必須強硬絕不妥協」，其實質是一種植根於天朝上國心態的傲慢和自大。帶著這份自大，大明朝廷眼前沒有平等的「外國」，只有匍匐於腳下的附庸，和「不遵王化」，有待大明軍隊將之徹底蕩平的外虜。自然，無論是兩者中的哪一個，上邦大朝的大明的態度都應該是強硬了再強硬，不把對方逼到山窮水盡已經是大明的仁慈，更別談什麼讓大明有後退一步了。

帶著這份「強硬」的「大義」，明末的大明朝從皇帝到平民聯手開啟了自毀模式。在這個模式下，誰把大明吹得越牛逼，越不可戰勝，把後金、蒙古等「外虜」貶得一無是處，誰就越「愛國」，誰老實承認後金其實很強大，大明其實處於劣勢，誰就等著倒霉吧。

時光回溯到後金十一年八月，此時明朝的大敵——後金的天命汗努爾哈赤死了。在努爾哈赤生前，從薩爾滸到廣寧，這位後金太祖把大明軍隊打得毫無還手之力。直到寧遠遇上袁崇煥，攻堅城不下，才小有挫折。

繼位的皇太極接手的是個地道的爛攤子，由於屢次劫掠明朝，使得後金的白銀儲備大大增加，但是「小冰河」也同樣衝擊到了後金，使得後金遭受了惡性的通貨膨脹。

當時皇太極有兩條路可選，一條路是繼承父親的老路線，繼續劫掠明朝以戰養戰。另一條路則是是恢復與明朝的朝貢關係，以貿易來取得所急缺的物資。

【袁崇煥】

也許蒼天也覺得戰火已經足夠了，此時擔任明朝寧遠巡撫的袁崇煥派人前往後金弔唁努爾哈赤之死，皇太極非常熱情的接待了這隻使節團，並將自己的意願告知了袁崇煥，希望他能促成雙方議和。

這裡值得一提的是其實努爾哈赤時代就一直有和明朝議和的意願，當時的議和條件是「釋我七恨」、「封我王號」，再加上三千匹綢緞、三百兩黃金以及三千兩白銀，以當時的水準這真心非常厚道了，要知道當時後金的精銳有六七萬人，在野戰中明軍根本打不過後金軍，而明朝發動和維持防禦戰爭所需要的財力物力更是百倍超出努爾哈赤提出的條件，至於所謂七大恨和王號……面子罷了。

可「絕不妥協」的明朝無視了努爾哈赤的請求，到了皇太極時期後金的實力水漲船高，要求自然也提高了不少。除了「釋七恨」這種老皇曆外，物資上的要求已經變成了黃金十萬兩，白銀一百萬兩，綢緞一百萬匹，毛青細藍布一千萬匹。作為回報，後金方面會給明朝「東珠十、貂皮千張、人蔘千斤」

這條件猛一看是獅子大開口，但當時女真的物價已經到了膛目結舌的地步，例如糧價，就算明朝如約給了百萬兩白銀，其實也就夠買十幾萬斗糧食，這還不考慮白銀進一步輸入導致的新一輪通脹。此時皇太極軍隊已經逼近十萬，平均下來每個八旗兵也就分得一斗米而已，而且不同於努爾哈赤要的是完完全全的「賞賜」，皇太極要的是「貿易」，價格或許高，但是結合後金此時的情況，也談不上漫天要價。最重要的是，這是向明朝釋放了一個「我要互通有無，不希望通過武力解決」的信號。

之後皇太極又在明朝的要求下後退一步，捨棄了「面子」，答應不再提七大恨，物質要求也降低到了一半也就是五萬兩黃金和五十萬兩白銀，綢緞五十萬匹，毛青細藍布五百萬匹，然後每年再給十萬兩白銀和一萬兩黃金以及十萬匹綢緞，和毛青細藍布三十萬匹，希望和明朝達成協議。

【皇太極】

平心而論，此時的皇太極，基本可以肯定完全是真心議和，要求也並不算高。要知道明朝為了平定後金，共四次徵收遼餉達到了驚人的六百八十五萬兩銀子（詳情可參考《清軍入中原，靠的是狗屎運嗎？》），後金的條件其實完全沒有超過明朝「願意為遼東安寧所付出的代價的上限」。如果明朝後退一步與後金議和，哪怕只是暫時性的，也足以讓自己喘一口氣，畢竟無論是平衡財政赤字，還是訓練打造有戰鬥力的軍隊，都需要時間以及相對緩和的局勢。

不過，明知打不過，可大明朝死活就是不願議和。

很多人一直津津樂道的從不屈服的大明王朝，自下而上一定要保持「強硬」已經是「規則」，即便貴如皇帝也不能將之打破，因為不願意「留下罵名」。從談判的過程中也能看出來，明朝對實際的物資條款不置可否，甚至必要的時候也可以非常大方，但是首先明確的卻是要求皇太極不提「七大恨」這一面子活。

而北京城下的袁崇煥，恰恰好踩了這根紅線，後來袁崇煥的罪名中最重要的一條便是——擅自議和。朝廷從上到下沒有誰願意「背鍋」，大明朝必須「永遠政治正確」。

這股原本只存在於士大夫中的風氣在明代也蔓延到了下層，固然有各種說法例如百姓被蒙蔽之類的，但是可以看出人們情緒中對「通敵」的存在是充滿了義憤的。那麼，誰「通虜」？誰是「漢奸」？按照大明朝朝野上下的「大義」輿論，誰敢不強硬，誰敢議和，誰就是「通虜」，這頂帽子袁崇煥戴定了。

留下的史料記載，當時民間輿論中袁崇煥是「賣國賊」的說法已經鋪天蓋地——「袁崇煥入援，抵都城下，然崇煥雖託名入援，聽虜騎劫掠，焚燒民舍，不敢以一矢相加。城外戚畹中貴亭庄舍，為虜騎蹂躪殆盡，皆比而揭其罪狀入告（明 吳縣文《烈皇小識》）。」

當時民謠雲「投了袁崇煥，達子跑一半」，還有各種如袁崇煥暗中偷襲友軍；要帶後金姦細入城；袁崇煥軍和後金軍見面嬉笑偶語，往來遊戲，就是不打等謠言傳遍北京。這種高昂的民意也成了崇禎臨陣換帥的原因之一，此舉直接消弱了北京的城防。

如果說這時候明朝還能「打腫臉充胖子」的話。在松錦會戰之後，明軍九邊精銳基本喪盡，同時皇太極的八旗軍隊也擴大到了十二萬，過去稀缺的重型火器也非常充沛，僅僅是紅衣大炮就有百門之多，時人感嘆「奴之火器十倍於我」便是指此，實際上已經擁有了強攻兵力空虛的北京城的能力。崇禎也知道這點，議和已經是迫在眉睫。不過好在皇太極依舊願意和明朝談判，面對明朝秘密使節團甚至出城十里相迎。

這一回談判還算順暢，可是到快完成議和條約的時候，事情被兵部尚書陳新甲的屬下泄露了出去。在觸犯了「政治正確」紅線的情況下，明朝朝野上下群情激憤，皇帝在壓力下拿陳新甲當了替罪羊，明清最後一次議和告吹。

很快，明朝在外有後金內有農民軍的夾擊之下迅速滅亡。

僅僅是外交如此嗎？當然不可能，最典型的例子便是崇禎南遷。

【張皇后】

崇禎第一次南遷之議在崇禎十六年春，此時後金的攻勢早已壓的崇禎緩不過氣了。國內農民起義也讓他焦頭爛額，由於外交已經失敗，所以便動了南遷的念頭。當年朱棣在南京留下了一套完整的政府班底，崇禎如果去了南京，依舊能當天下之主，所以「上以邊寇交織，與周延儒議南遷」，結果被張皇后（天啟皇后）所阻止，理由是「宗廟陵寢」都在北京。

如果說張皇后是皇室強硬思維代表，那麼第二次南遷被阻就是明朝內閣們的責任了。

崇禎十七年，在大順軍進逼下左中允李明睿上書崇禎，請求遷都，考慮到李明睿官職太低顯得不夠格，不願意獨自背鍋的崇禎想要拉上了內閣眾臣，於是假意表示自己「身死沙場亦所不顧」，以此暗示大臣們：趕緊同意南遷吧，否則我就要死了！結果大臣紛紛強硬的表示願意代替君王上前線，就是無一人提起南遷。

幾乎對此絕望的崇禎決定拉上滿朝文武開會討論，結果在二月二十七日討論會上李明睿和左都御史李邦華分別提出南遷和太子監國兩個建議，結果除了少詹事昱支持太子監國外，群臣幾無人明確態度。

明白了大臣沒有人願意被指責為賣國賊之後，崇禎不得不表現出強硬君主的形象，所謂「國君死社稷，朕將何往？」，一口氣將兩個方案都否決了。

事實上一直到大順軍攻破北京前兩周都有崇禎可能離開，三月十四日鞏永固上書「聖駕南行，徵兵親討。臣號召京畿義勇，可得十萬眾，扈從啟行。」結果「諸臣皆其誕妄」，「大義」在此，只能強硬到底，自然「上意不決」，於是最後一次機會也就這麼流失了。

結果，等大順軍攻破了北京，即沒了皇帝也沒了太子的南明政權缺乏一個有足夠合法性的皇帝，陣腳大亂，浪費了大量時間精力在內訌上。剩下的明朝官員失去了主心骨，直接導致了南明政權猶如螳臂當車，被清兵輕鬆碾壓，反而是鄭成功和李定國這種非原本官方出身的抗清力量能撐得久一點。

【鄭成功】

明朝朝野上下真的就願意去「守國門」么？

崇禎在否決了兩條建議之後，其實一直在偷偷探查南渡的可能，一直到大順軍破城的前一日，也就是17日崇禎似乎才決定放棄所謂「強硬」向現實屈服「，密詔鞏永固曰：「卿向勸朕南行，今尚可及乎？」，可惜人心已散，再也沒人願意「扈從啟行」，第二天夜裡，大順軍攻破了北京。

那些大義凜然打死也不後退的明朝大臣們呢？

沒有一個人繼續剛強，崇禎表示要他們殉國的時候沒有一個人願意陪葬，甚至崇禎自盡的時候，身邊只有一個太監王承恩，沒有一個大臣願意送他最後一程。無論是李自成攻破北京，還是不久之後八旗進入北京，曾在朝堂之上摩拳擦掌的前明大臣們沒有組織過任何有效的抵抗。

至於那些生吞袁崇煥，看起來忠君愛國和內賊外寇誓不兩立的京城百姓，和大臣一樣，無論是大順來還是八旗來，不管皇宮裡睡著的是草寇還是韃子，他們都沒有群起抵抗，而是繼續做著忠君愛國的好百姓。

君王換了，朝代變了，那貌似高大堅固的北京城牆，依舊在盡忠職守的保衛著不同姓氏的主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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