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死亡的起點，我寫下你的名字

怎麼會不想寫巴黎的墓園呢？對於像我這麼一個熱愛語言、電影、文學、繪畫、幻想，愛巴黎，愛人類，從而也愛另類的人類的好奇中年婦女來說，綜合以上我所愛，交集正是巴黎的墓園。

我在《長眠在巴黎》中並不想以宗教或哲學的觀點探討生死，只是很單純地對墓志銘、對死亡的篇章、對死亡絕對的美予以謳歌禮讚！畢竟，一個人一生唯一只能經歷一回的事唯有生—死，我們無法決定自己的生，卻可決定自己的死。焉能不好好品味這另類的死亡之美呢？

吸引我的可能不僅僅是巴黎四大墓園、不僅僅是這八十七個偉大靈魂，而是一個個屬於亡者與生者的故事。這些故事都好美。

作者：繆詠華

蒙馬特墓園

Cimetière de Montmartre

「生與死組成了我，我的死比我的生更令我感興趣，因為生時有限，死無窮盡。」

——法國作家小仲馬的墓志銘

小仲馬長眠之處，距離茶花女只不過百米之遙。「未能得享陪她最後一程的榮耀」，這是小仲馬對愛人茶花女的抱歉。

「安息吧，阿爾豐西娜！你會獲得寬恕的，因為你曾深愛過！」

——十九世紀名交際花茶花女的墓志銘

本名阿爾豐西娜·普萊西，因為是小仲馬《茶花女》一書中紅顏薄命的當代名交際花瑪格麗特的原型而成為傳奇人物。從1844年9月到1845年8月期間，她是小仲馬的情婦，後來又與鋼琴家李斯特交好。嫁作人婦後，不久就因感染肺癆而香消玉殞，年僅23歲。

「您可知道那座白色墳頭？那兒飄蕩著幽幽的嘆息聲。」

——法國浪漫派詩人戈蒂埃《死亡喜劇》

戈蒂埃的詩充滿華麗想像與抒情浪漫，成就了許多作曲家的靈感，其中最著名的當屬柏遼茲的《夏夜》。他墳頭上方飾有希臘神話中掌管詩歌的繆斯卡利奧佩，手執棕櫚葉與古希臘豎琴，是雕塑家戈德布斯基的作品。

「活過，寫過，愛過。」

——法國作家司湯達的墓志銘

為了強調自己一生的熱愛，他於生前就選好了墓志銘，還特別交代墓碑除了刻上他的本名之外，必須以義大利文刻上兩位他最愛的音樂家以及一位他最心儀的文學家的名字。於是在蒙馬特墓園可以看到「亨利·貝勒，米蘭人，活過、寫過、愛過。這個鬼魂喜愛奇馬羅薩、莫扎特和莎士比亞」的墓志銘。

咕嚕女：「我可以看你的畫嗎？」

洛特雷克：「我畫的是幅石版畫。紅磨坊老闆跟我訂了張海報。你看！你是主角！」

——紅磨坊舞娘，法國康康舞創始人咕嚕女

咕嚕女本名路易絲·韋伯，猶太人。她因紅磨坊而聲名大噪，因畫家洛特雷克而化為永恆。她雖非美女，卻因作風大膽而受到歡迎。 Goulu（e）的法文原意為「饕餮」，因為她習慣在經過客人桌子的時候奪過客人杯子「咕嚕」一聲一飲而盡，於是記者阿斯特呂克幫她起了「咕嚕女」這個外號。1929年，昔日風光的咕嚕女死於水腫時，竟無一人在旁陪伴，不勝凄涼。

蒙巴納斯墓園

Cimetière du Montparnasse

「鼻子里老會有一小條蟲。」

——法國作曲家甘斯布的墓志銘

許多膾炙人口的流行歌曲都出自他的筆下。他的葬禮有如國葬，送葬人數之多幾乎癱瘓了整個巴黎。影星德納芙在葬禮上朗誦了他創作的歌詞《逃離幸福，因為怕它會溜走》，表達哀思。而甘斯布的墓是蒙巴納斯墓園最「熱門」的「景點」之一。

「重新開始並不是再做一遍。」

——法國新寫實主義雕塑家愷撒

一九六五年以自己的大拇指為原型所製作的青銅雕塑《大拇指》是愷撒的代表作。他曾於一九八三年製作過一座高約五米的「人馬獸」向畢加索致敬，而今他自己就長眠在「人馬獸」蹄下。

「臨死之前，茲分配遺產如下：我的肝給我的貓兒，我的骨頭給我的狗狗，我的眼睛給我的鸚鵡，我的ＬＰ則給我的天竺鼠。」

——法國漫畫家雷塞

雷塞在一九六一年跟友人一起創立過一本名為「切腹」的諷刺畫刊。在雷塞的葬禮上，《切腹》團隊也出席在列，並在他的墳頭放下一束鮮花，小卡片上寫著：《切腹》到處都有賣。雷塞的墓碑也很另類，正面看有點像頭上長了幾根毛的飛碟。

「我垂涎一切，卻什麼樂子都沒撈到。」

——法國自然主義小說家莫泊桑

拉雪茲墓園

Cimetière du Père Lachaise

「親愛的朋友，當我死去的時候，在墓前種株柳樹。我愛垂柳的淡淡哀愁，我愛飄拂柳絲的蒼白，柳蔭又輕又柔。」

——法國貴族、浪漫主義詩人繆塞的墓志銘

繆塞深愛大他六歲的女作家喬治·桑（她也是肖邦的情人），即使關係經過多次破裂，依舊無法忘記對方，兩人的戀情短暫卻激烈，也是這位浪漫詩人的創作源泉。雖然繆塞生前希望死後有柳蔭環繞，但在他的墓前沒看到柳樹。原來拉雪茲墓園的土壤並不適宜柳樹生長，所以……

「此一塵世令我窒息，求求你們剖開我的屍首，以免我被活生生地埋葬。」

——波蘭作曲家及鋼琴家肖邦

肖邦的心臟由其姐帶回祖國波蘭華沙，封存於該市聖十字大教堂的柱子下。墓碑上有座手執長笛的抒情詩繆斯歐忒耳珀，基座側影則是依肖邦剛過世時開模製作的浮雕，兩者均由克萊桑熱（索朗熱之夫）製作。

「歐洲即將失去一個偉大的靈魂。」

——維克多·雨果

法國寫實主義小說家巴爾扎克生前就很愛到拉雪茲墓園散步，也數度安排作品中的人物以拉雪茲為長眠之地。他對作品投入之深，臨終時還要僕人去幫他找來比昂尚醫生，但這個醫生只存在於《人間喜劇》中。

「我跟我的壁紙拼了，非它死便我亡。」

——英國詩人、劇作家王爾德

王爾德過世前窮困潦倒，寄宿在巴黎河左岸的小旅館中。臨終前幾天，在寫給朋友的信中提到：「我跟我的壁紙拼了，非它死便我亡。」時光移轉，王爾德棲身的這間小破旅館，如今搖身一變成了四星級的豪華酒店。當初王爾德拚死力抗的壁紙，則比王爾德多撐了一百年，終於在王爾德過世一百周年當天給換了下來。

王爾德詩集《斯芬克斯》於一八九四年出版，著名雕刻家愛潑斯坦便將王爾德的墓雕成一座小小的獅身人面像。

「愛情的夜晚不會結束，幸福於是降臨。煩惱、焦慮一掃而去，極樂，極樂至死。」

——摘自法國歌星比阿夫成名曲《玫瑰人生》

先賢祠

Panthéon

「大仲馬這個名字不僅屬於法蘭西，更屬於歐洲；大仲馬是全世界的。」

——雨果

原本法國浪漫主義作家大仲馬在家鄉的家族墓地里已安睡了一百多年，但冥誕兩百周年時，「大仲馬之友會」的會長寫了封信給當時的法國總統希拉克，建議應將這位著作等身的文學巨匠移靈至先賢祠，但遭大仲馬家鄉堅決反對，因為大仲馬生前遺願想落葉歸根。不過民間輿論阻擋不了政府移靈的決心，最終大仲馬長眠於他作家老朋友雨果的身旁。他也是最後一個進入先賢祠安葬的偉人。

「日與夜便是在此交戰。我看到黑色的光。」

——法國浪漫主義文學家雨果

雨果連死，都死得很文學。在遺囑的最後一段，雨果寫道：「我將閉上肉體的眼睛，但精神的眼睛會一直睜得比任何時候都大。」

有熊【四月薦書】

《 巴黎文學散步地圖》

作者：繆詠華

在巴黎，還有一種另類的浪漫。這裡屹立著有幾百年歷史的墳墓，安靜而閑適地躺著眾多偉大的靈魂：雨果、大仲馬、茶花女、杜拉斯、王爾德、盧梭、薩特和波伏瓦……他們曾在巴黎的街道巷弄中駐足，在人類文明留下不平凡的真實。有熊在清明節特別推薦作家繆詠華的這部另類的旅行隨筆，讓它帶我們遇見一個最意想不到的巴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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