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煩悶」是有關一切符號、圖式僭越主體的反叛

文史 04-07

本文摘自《所謂好玩的事，我再也不做了》，（美）大衛·福斯特·華萊士（David Foster Wallace）著，林曉筱譯，湖南文藝出版社，2017年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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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憑欄遠眺海水就能讓你獲得前所未有的放鬆效果。你彷彿一片雲臨在水上，每日生活的重量就這樣消失了，你就這樣漂浮在笑的海洋里。不僅是遊客，船上工作人員的臉上也掛滿了笑容。當乘務人員深情款款地給你端上飲料，你就會想起所有工作人員臉上的微笑。他解釋說，每一個名士游輪公司的服務人員都會竭誠為您服務，讓航程成為十足的暢快之旅，讓閣下有賓至如歸的感覺。除此之外，他補充說，他們也無處可去。回頭看看海洋，你會舉雙手表示贊同的。」

名士「七夜加勒比游」的宣傳手冊通篇採用第二人稱敘述，這一點非常恰當。因為「七夜加勒比游」的腳本里，整趟遊覽並不需要描述，重點在於喚起人們的慾望。宣傳手冊真正誘人的地方並非邀人幻想，而是架構幻想本身。這雖是份廣告，但玩起敘事手段來卻遊刃有餘。一般面向成人市場的廣告都會在兜售的產品邊上加上一些場景，展現出幾乎違法的享受，這樣一來，你就會不自覺地想要通過使用廣告宣傳的產品，從而進入廣告所展示的完美世界。一般的廣告，挑動了你成人的慾念和選擇的自由，而購買產品就是幻想的前提，這出幻想就是出售的產品，絕非僅僅是投射在廣告世界中的幻影。沒有人會在意廣告給出的任何一個承諾，正是這一點，使得傳統成人廣告基本難逃含糊其辭之咎。

與之相比，「七夜加勒比游」宣傳冊上的廣告中第二人稱敘事帶有家長式的命令口吻，細緻到甚至標明了你可能會說的話（你會說「我舉雙手表示贊同」「玩個遍吧」）。游輪宣傳手冊的廣告，讓你不必親自構建幻想，廣告就可以幫你完成。因此，這些廣告並非美化了你的成人機制，或者無視它的存在——而是取代了它們。這種獨裁性的——近乎家長式的——廣告許下了特別的承諾，它承諾了一種惡魔性的引誘，卻顯得真誠，因為此類承諾使得豪華游輪自身成了榮耀所在。這種承諾並不在於你「可能」會體驗到十足的快感，而是確保你「一定」會享受到。他們會讓一切成真。他們會體貼入微地落實好每個遊樂項目的細微處，即便你的成人意識和機制都不會阻止你尋歡作樂。這樣一來，你的選擇障礙、犯過的錯、懊悔、失望、沮喪都會一筆勾銷。廣告確保你能——最終，只限此次——真正放鬆下來，度過一段美好的時光，因為你別無選擇，只能選擇度過這段美好的時光。

我現在33歲，已度過了許多無聲的歲月，而每天的時光消逝得越來越快。日復一日，我不得不對好事、重要的事、快樂的事做出全方位的選擇，而這樣一來，我又不得不承受因排除其他選項而付出的代價。現在，我開始明白，隨著時間不斷推移，我的選擇面將會越來越窄，而所承受的代價將會越來越大。直到某刻，我處在生活紛繁複雜的岔口上，最終只能囿於其中一條道路，並且一路走到頭，從而進入靜止、衰退、腐化的階段，而時間則從我身邊匆匆溜走，直到我淹沒在時間的汪洋里，備受虛無的煎熬，第三次全面潰敗。這太可怕了。

但就算囿於其中一條路，這也是我的選擇，無法避免——不管我打算成熟到何種程度，我必須做出選擇，為失去的東西感到惋惜，試圖與之和解。但一塵不染的、奢華的「天底」號可不是這樣。他們之所以會付錢讓我踏上七夜豪華之旅，看中的是我經過訓練的專業素養，這並不是說我的經歷如何，而是我能對我的經歷做出闡釋——也就是說，我感受到的快樂。我的快樂在於能夠對這趟歷時六個半白天、七個黑夜的旅程做出明智而緊湊的安排??就如同航線廣告所承諾的那樣。不僅如此，我還在某種程度上超額完成了廣告上的內容——廣告上的第二人稱敘事視角，使得它們不僅是承諾，還是預言。就如同先前宣傳手冊第23頁所極力渲染的，我一踏上「天底」號，就馬上動手（受寵若驚地）做「一件已經好久好久沒做過的事情：無所事事」。

你有多久沒有這樣無所事事過了？我清楚地記得，我已好久沒有這樣過了。自從我的每個需求都只能藉助身外某物提供的必然選擇才能得到滿足——甚至這種選擇都沒有過問、了解過我要什麼——之後，我就沒有這樣過了。此刻，我也像游輪一樣漂浮著，身下的液體很咸，很暖，但不像海水的程度那樣深，如果我能意識到我想要什麼，我敢保證我不會懼怕任何東西，並因此度過一段真正美好的時光。我還會給每個人寄去一張明信片，希望他們也能來這裡。

……

作品簡介

「煩悶」是有關一切符號、圖式僭越主體的反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