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不可譯」的微妙情緒表達

利維坦按：其實我們沒法要求語言滿足我們的所有使用需求。作為全人類最重要的交際工具，語言自然也一直在分化與進化，這使得兩種語言之間便會出現「不可譯」的情況——完全可能找不到相互對應的詞——比如當你要給老外翻譯成語「談虎色變」，最簡單的方法也只能是先給他講個故事。

文/David Robson

譯/楊睿

校對/石煒

原文/www.bbc.com/future/story/20170126-the-untranslatable-emotions-you-never-knew-you-had

像塔加拉語（Tagalog，在語言分類上屬於南島語系的馬來-波利尼西亞語族，主要於菲律賓呂宋島使用）的gigil、日語的wabi-sabi和阿拉伯語的tarab，有很多表示情緒的單詞在英語中找不到對應說法。學會分辨、學習、積累這些難以直接譯成英語的情感體驗和經歷會讓我們的生活更加豐富多彩。

你是否有過mbuki-mvuki的體驗？這個詞來源於班圖語（Bantu，剛果語系大西洋-剛果語族中的一個語支），指情不自禁地「脫光衣服，翩翩起舞」；或者你也曾感到一點kilig（來自塔加拉語），有那種站在喜歡的人面前唯唯諾諾、吞吞吐吐的感覺？你又是否有過uitwaaien（來自荷蘭語）的感覺？那種行走在風中，精神一振、頭腦清醒的感覺？

mbuki-mvuki：指情不自禁地「脫光衣服，翩翩起舞」

上面提到的這些詞在英語中都沒有意思對等的詞。顯然，它們描繪出了那些細緻入微的感覺和情緒。在英語中，這些微妙的情緒常被我們忽略了。東倫敦大學的蒂姆·洛馬斯（Tim Lomas）發起了詞典編撰項目，正在收集、研究這些表達情緒的外來詞。如果這個項目取得成功，這些詞很快就會真正走進我們的生活。

洛馬斯的項目旨在收集全球範圍內的百般情感滋味。有的詞甜如蜜，有的詞像是包著糖衣的藥丸，甜苦參半。洛馬斯希望，這些微妙的詞能融入我們的日常生活。在此之前，英語從其他語言中借用了很多表示情緒的詞，比如frisson，來源於法語，指因短暫突然的興奮或恐懼而引起的顫抖或戰慄；schadenfreude來源於德語，在漢語中倒是有個完全對等的詞，幸災樂禍。但這些詞不過是滄海一粟。在浩瀚的語言海洋中，還有很多很多這類詞並沒有被英語收錄。到目前為止，洛馬斯發現了數百個這種「不對等、不可譯」的詞，但他自己也意識到，這只是個開始。

他希望我們學會這些微妙的外來詞，以便進一步豐富、細化自身的情緒，更好地了解自己。「這些詞會成為我們觀察世界的新方式。」

洛馬斯回憶說，他最開始是聽到有人談起芬蘭語中的sisu。這個詞描繪的是人在面對困境時那種堅定的決心。芬蘭人認為，英語中的grit（堅毅）、perseverance（不屈不撓）、resilience（適應力）都不能充分表現出sisu所傳達的含義。我們在現有的英語辭彙中也找不到和sisu直接對等的詞，找不到哪個英語單詞能表達和sisu一樣深刻的含義。這種不對等就是我在標題中提到的「不可譯」。

受sisu這個詞的啟發，洛馬斯開始尋找更多的例子。他查找這些詞出現的學術、文學作品，向身邊的母語人士詢問這些詞的具體含義。去年，該項目的首批成果由《積極心理學雜誌》（Journal of Positive Psychology）發表。

其中很多辭彙描繪的是更加積極正面的情感，在十分具化的狀況下使用：

Desbundar（葡萄牙語）：放飛自我去玩樂，藉以擺脫壓抑的情緒

Tarab（阿拉伯語）：音樂帶來的狂喜、著迷之感

Shinrin-yoku（日語）：森林浴，身處森林時的放鬆感

Gigil（塔加拉語）：因喜歡或珍愛，忍不住上手揉捏對方

Yuan bei（漢語「圓備」）：完備、團圓之感

Iktsuarpok（因紐特語）：等人時不停地出去看對方是否到達的那種期待之感

還有些詞描繪的是更加複雜、悲喜交加、苦樂參半的情感體驗：

Natsukashii（懐かしい，日語）：緬懷逝去的美好時光，幸福中夾雜著好景不再的感傷

Wabi-sabi（侘び寂び，日語）：形容美好事物的轉瞬即逝和不完美

Saudade（葡萄牙語）：對時空上相隔遙遠的某人、某地或某物抱有渴望或懷舊之情，對可能根本就不存在的某現象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

Sehnsucht（德語）：急切地渴望另一種生活狀態、人生成就，即使這種渴望是不可能實現的

日語Wabi-sabi（侘び寂び）：作為一種日式美學體驗，侘寂有時被描述為「不完美的，無常的和不完整的」。它是從佛教三法印派生的概念，特別是無常。

除了這些表示情緒的詞之外，洛馬斯的詞典編撰項目還收錄了一些詞，用來描繪一些個人特徵和行為。長遠來看，這些詞可能會影響到人們的日常生活和社交。

Dadirri（澳大利亞土著語）：一種自我反思、認真傾聽他人的深層次精神行為

Pihentagy（匈牙利語）：字面意思「大腦放鬆」，指那些能想出俏皮話、解決辦法的聰明人

Desenrascan?o（葡萄牙語）：巧妙地從麻煩中脫身

Sukha（梵文）：不受環境影響，能一直持續下去的幸福

Orenda（休倫語）：人在強大的力量（如命運）面前擁有改變世界的信念

洛馬斯希望將來會有心理學家去深入研究這些情緒的成因和影響，拓寬我們對情緒的理解，而不再限制在英語概念之內。我們知道，此前這一領域的科學研究長期受限於英語語言的界限。

洛馬斯對此類詞的研究不僅出於科學的興趣，而且他相信這些詞可以改變人們自我感知的方式，讓我們注意到那些之前被忽視的微妙感受。

洛馬斯表示，「我們的意識流由各種不同的感覺和情緒組成，我們要處理很多情緒。學會如何分辨、定義某種情緒，我們才能注意到它。逃過我們『法眼』的情緒可能還有更多。我個人覺得，如果我們學會了這些新辭彙，我們就能學會表達那些原本若隱若現、朦朦朧朧的情感體驗。」

波士頓東北大學麗薩·福爾德曼·巴雷特（Lisa Feldman Barrett）的研究發現：我們分辨、定義情緒的能力擁有很深遠的影響。她的研究正是洛馬斯觀點的有力證明。

巴雷特的研究靈感來源於觀察。她發現，有的人會混用不同的情感詞，有的人對辭彙的使用卻非常準確。「有些人會用『anxious』（焦慮）、『afraid』（害怕）、『angry』（生氣）、『disgusted』（厭惡）表達一般情況下不太好的情緒狀態。對他們來說，這些詞的意思是差不多的。但對另一些人來說，這些詞各自都有不同的含義，是不同行為引發的不同情感。」

這就是「情感粒度」（Emotion Granularity）。在長達數周的實驗里，巴雷特要求參與者評價自己每天的情緒。然後她會計算他們報告中的情緒變化和細微差別。比如，同一辭彙的使用是否與他們的感受保持一致。

她發現，「情感粒度」可以決定我們應對生活的能力。這點至關重要：如果你能更好地感知自己的「絕望」或「焦慮」，你可能更知道怎麼去選擇、去擺脫這些負面情緒；要麼是向朋友傾訴，要麼是去看一場有趣的電影。如果你在情緒低落時知道怎麼讓自己感到「有希望」，你也許更容易找到解決問題的新辦法。

如此一來，情感辭彙有點像是一本目錄，能幫助你想到很多策略，應對生活中遇到的各類問題。研究結果顯示，「情感粒度」得分更高的人，能更快從壓力中恢復，也很少會把喝酒當做調劑心情的方式。「情感粒度」甚至會影響你在學校的表現。耶魯大學的馬克·布拉克特（Marc Brackett）發現，如果讓10歲、11歲的孩子學習更多的情感辭彙，他們的期末成績也會有所提高，在學校的表現也會更好。

布拉克特和巴雷特都同意洛馬斯的說法，「這些新詞是一個契機，能幫助人們分辨細微的情緒差異，進一步感知情感世界的朦朧輪廓」。巴雷特說：「這一點用處很大。你可以把這些辭彙和概念看作改善生活的小工具。」它們甚至可以激勵我們做些新嘗試，擁有新體驗，或者以新視角和新眼光去重新審視過去的體驗。

這也是洛馬斯未來想要繼續研究的方向。洛馬斯的工作還在如火如荼地進行，目前他們已收錄了近千個條目。洛馬斯表示，在這些辭彙中，最能引他深思的是一些日語詞，比如上文提及的「侘び寂び」（wabi-sabi，形容美好事物的轉瞬即逝和不完美）。「這個詞告訴我，我們在生活中發現的美都是轉瞬即逝的，而且是有瑕疵的。如果我們換個眼光去看待世界，或許生活會發生不小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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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維坦」（微信號liweitan2014），神經基礎研究、腦科學、哲學……亂七八糟的什麼都有。反清新，反心靈雞湯，反一般二逼文藝，反基礎，反本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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