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身邊有多少這樣勤奮而讓人討厭的人

文 | 席越

本來我覺得所有努力的人都值得尊重，直到我家門口11點半的西裝小哥的出現。

那天因為一個聚會，我11點半才到家。一個穿著深藍色西裝打著黃色領帶的年輕男子在我家門口迎上來，說：姐，你是504的嗎？你能把房東的電話給我嗎？老實說，在我見到他的前幾秒鐘腦海一片空白，想到的是，這個人要幹什麼？我是不是要逃跑？安全樓梯在哪裡？後來我才聽明白他的話。我說：我沒有她的電話，她在國外。

「那你有她的微信嗎？」在我判斷這是個比我還矮，而且看起來就是一個努力的地產經紀的人對我沒有太大威脅時，我開始用鑰匙開門，他在我身邊問：「微信可以給我嗎？」我把門開了一條小縫迅速的跳進去，準備關門他居然使勁頂著門不讓我關：「姐，我在門口等了3個小時呢！」

阿姨在家裡幫我一起推著把門鎖上，阿姨說：八九點鐘他們來了四波兒人敲門就是為了要房東的號碼。我倒吸了口冷氣，覺得一定要搬家了，我家裡還有兩個年幼的孩子。據說房東為了賣房簡單化，只交給一家中介公司代理，所以就造成了其他幾家中介公司瘋狂的追堵要房東的電話，希望代理銷售。

說他們瘋狂一點不為過。在擔驚受怕了一晚上之後，老爸來探望，進門就說：這幾個人就一早就這麼鬼鬼祟祟在家門口晃悠。

我想起昨天夜裡等了三個小時的那個房地產中介，那個小夥子和門口這幫人是不是有一種這個世界並不負我的自信？覺得，在門口等上三個小時，人家一心動就把電話給他了？這是我第一次對這樣堅持不懈的努力開始討厭，我聽說，如果能夠拿到這套房子的代理權，大概可以拿到20萬左右的中介費。

他是因為這20萬中介費，甚至不惜在11點半站在別人家門口騷擾別人的生活。

我漸漸發現我身邊有不少這樣勤奮而讓人討厭的人。

我覺得匪夷所思，我沒有義務也沒有心情和她聊天啊。到今天我還沒有刪除她的原因，其實就是想看她到底想和我聊什麼呢。

還有一個招聘機構，每隔幾天就給我打個電話。我聽她表達的非常專業，還專門找時間和她聊了一下，後來發現收費太貴，就說我們目前不考慮。也就安靜了幾天，又開始給我打電話，換了另外一個人，態度依然很好，說自己的同事已經離職，現在是他負責我的Account。然後，繼續每隔幾天就會給我打個電話。

這是我見過最堅持不懈的招聘機構，而且每次都非常專業的問我各種問題，甚至提一些招聘建議。據說，一個賣勞斯萊斯的電話營銷員，每年給客戶打36000個電話，就有18單成交，能賺200萬。

我對這個數據成功學至今將信將疑，但是每天我電話的90%都是被這些對這種成功學執迷不悔奉若神明的人撥打的。他們一會兒推銷保險，一會兒問我要不要貸款，一會兒又說某行信用卡十分適合我。

我家門口也每天被這些勤奮努力的人一會兒塞購買水果鮮蔬的App，一會兒是附近健身房，一會兒是美容院按摩廳寬頻和新開的川菜館……我相信樓下的門禁系統一定是他們集體弄壞的，不然他們怎麼一層層爬樓，一戶戶的放小卡片呢？

更有甚者我大概有半年時間經常和童模經紀打交道，幾乎每個周末出去，都會有幾個童模經紀公司的人跑過來，仔細打量我女兒，然後遞過來印刷精美的名片。因為他們態度誠懇，而且還懂得蹲下身來和孩子說話，我總是不好意思拒絕和他們交換微信號。而後，這幾家公司經紀就不停發給我打電話，發微信。我實在是太忙了。看見這些經紀十分真誠的給我發他們各種童星表演的信息，我總是心懷愧疚，覺得自己耽誤了女兒「星途」。

後來我從孟大明白的一篇文章中了解到：不僅僅我女兒，不少這個年紀的孩子都被經紀公司在街上「發現」過。然後每位小朋友的父母都覺得自己的孩子確實有天分，這是被星探在街上發現了，想想林青霞想想張曼玉。後來發現原來這也是一門產業，專門賺那些望子成龍的父母的錢。

不管怎樣，我想起那些年輕的星探經紀們，小心禮貌的問可不可以和我女兒合影，然後滿臉歡喜自拍再發到朋友圈。總是覺得她們入戲太深，簡直可以成為影后。

經歷了這麼多，讓我已經對「勤奮努力」這個詞產生了極大的恐懼。

我想起從前在各大媒體看到的那些報道：一個女記者為了採訪到採訪對象，直接跟他到了男廁所。還有某位女性為了得到一個職位，每天早上都站在公司門口等一位老總，就是為了給他鞠一躬。甚至為了得到一個肯定，每天給不同名人發一封郵件……那個時候我總覺得自己沒有成功就是不夠努力。

現在，我產生了深深的懷疑，你確定，這麼做沒有對對方造成騷擾嗎？對方願意嗎？這樣算不算一種強迫？

雖然也聽說一位叫做猿渡靜子的圖書編輯從2005年寫到2008年一直給《百年孤獨》的作者馬爾克斯的代理人寫信，每年3到4封信，寫了3年之後才得到這位代理人的第一封回信。最後終於拿到了馬爾克斯在中國的正式版權。

我覺得這樣的堅持是一種精神，這位編輯並沒有每天給人家寫信，也沒有每封信都寫非常直白我要代理你的版權，我都給你寫了第幾封信了。而且，最主要，她的通信是建立在沒有過度打擾人家生活的基礎上，禮貌而尊重。

我們生活在一個如此重視成功的社會，好像很多背井離鄉而且沒有太多技能的年輕人被各種勤奮努力的勵志故事打著雞血。他們成為最廉價的勞動力，並時刻侵犯著別人本應該私有的時間和空間。

他們在地鐵上，他們在沿街的拐角，他們無處不在……每次我看到他們遞過來的小廣告，遞過來的二維碼，總是心生恐懼。

因為我們小區送水的一位師傅對我說：「你不應該拒絕那一張傳單，因為我也曾發過這樣的傳單，每一個把我手推開的人，我都覺得脊背一寒。」

我反問他：那你怎麼做呢？他說：走到下一條街，再找一個垃圾桶扔掉。

我明白，他們也有尊嚴，他們也渴望被重視，尤其他們是這樣努力的拼搏在一個大都市……也有淚水。

這些數以萬計的「勤奮」的年輕人應該有更好的生活，更好的機會，甚至更好的方式來學習生存，學習和這個世界交流。

我相信，這些並不是他們的錯。

本文原標題《你這麼努力，我卻心生恐懼》

【作者簡介】

席越| 騰訊·大家專欄作者，著有《他們的中國》《先嫁書後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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