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同偉是《人民》成功的最關鍵，三十年往事從頭說

文 | 獨孤島主

《人民》這部劇，前期看達康書記，後期看祁同偉。當然，高書記carry全場。

哭墳、跪婚、勝天半子的情節慢慢曝露出來之後，祁同偉擁有了這部戲最複雜的性格縱深。扮演者許亞軍鏗鏘有力的念白方式，自殺前激情澎湃的獨白演繹，甚至那許郎半老的容顏，都成為劇迷津津樂道的焦點。

今天我們就來說下許亞軍。

許亞軍出生於1964年，這三十餘年來留下的銀幕／熒幕形象，幾乎是與中國改革開放以來，人們對美少年、美大叔的認識同步發展的。

十二歲時候便出演了文革末期主打階級鬥爭宣教的電影《青春似火》，飾演女主角梁東霞的弟弟，在片中稚嫩的許亞軍身著紅色汗衫與淺色短褲，充滿警醒與活力，正是一代中國少年的標準造型。

《青春似火》許亞軍

他的下一次觸電亮相則是在十年後，1986年在電視劇集《尋找回來的世界》中，留著半中長發，眼神憂鬱的叛逆青年「伯爵」，是八十年代無數想叛逆而無從叛逆的青少年眼中神一樣的存在。

十年間中國換了天地，但大眾的生活與審美卻又一脈相承。許亞軍，完成了銀幕處女作到熒屏代表作的轉身，憑藉《尋找回來的世界》，他獲得了大眾電視金鷹獎最佳男演員獎，對一個年方廿二的演員來說，成功來得不可謂不早。

《尋找回來的世界》許亞軍飾演伯爵

但時間到了2017年，當我們在已經落幕的反腐大劇《人民》中再次見到許亞軍，卻是別有一番滋味。

一方面，他在劇中飾演的省公安廳祁廳長（又名「祁驢」），不動聲色、城府老辣，幾乎是周旋到最後的厲害角色，他的表演不顯山不露水，但底下有波瀾萬丈。

第一集開場時他的存在感其實是薄弱的，後來步步驚心，成為慢慢浮出水面的關鍵人物，祁廳長身上應身份與性格所爆發出的張力，讓人對這位演員刮目相看。這種刮目相看並不是品質上的遞進，而是對其在此劇中表演的層次分明所產生的驚艷之感。

當然，另一方面，經由《人民》被重新審視的許亞軍，確實已經缺乏實至名歸的存在感很久了。

許亞軍從小就與文藝情深緣深，他上的小學是北京的重點文藝院校，同時亦加入了央視的少兒演出隊，當時他的同隊小夥伴中就包括《人民》中的達康書記——吳剛。

許亞軍和吳剛少年合影圖，你能認出誰是誰嗎？

緊接著，許亞軍在八歲的時候收到了電影面試邀約，十二歲考上了中戲的兒童劇演員班。這些履歷在他所處的時代的同齡人中令人羨慕。在出演了《青春似火》後的數年，許亞軍早早從中戲表演系畢業，加入了中國兒童藝術劇院。在《尋找回來的世界》之前，他主要活躍於話劇舞台。

與「達康書記」的「大器晚成」一樣，儘管《尋找回來的世界》令許亞軍聲名鵲起，成為八十年代叛逆偶像一般的人物，甚至是第一位登上《大眾電影》封面的男演員。

年輕帥氣的許亞軍

但是隨後伴隨電影改革的推進，大量粗製濫造的作品開始蜂擁，正在由電視劇向大銀幕轉步的許亞軍，對與相對單純的舞台劇演出來說要複雜得多的影視劇表演美學的轉換，也許有更深的體會。

在此期間他演過一些所謂的「娛樂電影」，比如《無罪的殺手》、《行竊大師》等等，但留給世人最直觀的印象，依舊是那個沉默叛逆、令劇中年方二十的宋丹丹怦然心動的「伯爵」。

某種程度上說，早期的許亞軍，是不折不扣的「偶像派」，他自然擁有相當強的表演，但被某種固定外形與性格的人物困住也是不爭的事實。

1992年的電視劇《風雨麗人》也許是青年時代許亞軍表演的一個總結，劇中文質彬彬但充滿憂鬱氣質的丁文生，夾雜在與政委之女的兒女情長里，內疚慚愧。

《風雨麗人》許亞軍飾演丁文生

他對著政委表白的戲份中，一雙望向遠方的低沉眼睛，隱隱便是「伯爵」的翻版，但這個角色身上背負的厚重時代包袱，也同時被許亞軍詮釋得絲絲入扣。這一時期他的表演仍然存在相當程度的舞台腔，電視劇本身從劇本來說亦太顯文學化，但這並不影響許亞軍的丁文生成為九十年代初國產電視劇中的一個獨特形象。

整個九十年代，許亞軍不溫不火地出現在各種類型與題材的影視劇中，表現良莠不齊，沒有能夠複製刻板印象的輝煌，也沒能在新的時代完成自我突破，直到1998年的電視劇《一年又一年》。

《一年又一年》

這部以中國當代時局變化反射普通人生活轉化的電視劇，給予角色一種少有的內斂氣質，許亞軍飾演的大學教師陳煥在大時代沉浮中作為一個普通人的喜怒哀樂，通過一種貌似無痕的狀態表現出來。

在這部劇中，許亞軍真正完成了對於角色真正境遇的把握，而非像以前那樣，用一種「典型」取代角色的個性。他的表演同這部劇「春夏秋冬又一春」式的時間追溯相得益彰，由一種盲目感性回歸到細緻的理性階段。

《一年又一年》

本世紀初，許亞軍終於貢獻了一部堪稱將近二十年來的第二部電視劇代表作《空鏡子》。該劇導演是楊亞洲，同時也是根據編劇萬方個人的小說代表作改編的，寫盡了當代人愛情的微妙景觀。

戲中有一場戲正是牛莉闖到許亞軍家裡，不斷質問其與另一名女子的關係，但又不肯承認自己對許殘存的愛，這場長鏡頭戲碼里，面對牛莉不斷升級的質問與歇斯底里，許亞軍始終保持一種克制的狂放。

《空鏡子》

一方面他的整個狀態是節制的，但每當遇到狂風驟雨一般的指責，仍然會有某種程度上的情緒高揚與衝動，當故作嬉笑地把牛莉推出門外關上門的那一刻，又突然變成了低調的沉鬱，之前的過火與誇張，全是人物自覺的矯飾，人物的情緒層次與性格層次呼之欲出。

有人稱《空鏡子》是21世紀初最好的中國電視劇，不如說許亞軍在《空鏡子》中的表演是這個世紀初最好的表演之一。

《空鏡子》

其後他呈現的電視劇角色多是當代人情感劇中的小人物，其中與陳小藝三度搭檔的作品中就有兩部屬於都市倫理劇。此類劇集一多，有很容易形成一種「偽本色」式的刻板印象，好像電視劇中的許亞軍，又全都是市井精明的小男人。

這是作為一個產量頗高的演員（尤其是電視劇演員）的悖論所在，一方面，經過大批量的作品實踐，對自身的表演狀態與技巧的進步有很大的推進作用，另一方面，也因此容易陷入重複角色進而限制了表演拓展可能性的怪圈。

電視劇《原諒》

今年《人民》的播出，不僅從口碑上令許亞軍更上層樓，更因此向觀眾展現了一個昔日的憂鬱王子、市井男人，同樣可以是性格極端複雜的風波闖將與良心巨盜。

祁同偉身上隨劇情發展越來越糾纏的個性，在最後的結局高潮戲裡集中爆發，在木屋中作困獸之鬥的祁同偉面對侯亮平的動情曉理，初時仍然瞪眼怒吼，到後來抵不住心魔糾纏，越發掙扎糾結。

祁同偉

全過程中，許亞軍的眼睛雖然睜大，但並沒有一般程式化表演的鋒芒畢露，他在怒吼「誰也不能審判我，老天爺也不能」的時候，觀眾其實可以分明看到他咆哮情緒下的剋制眼神。

及至舉槍自殺，他吼出了「去你媽的老天爺」，在角色的角度，是要與自己的功過與造成的恩怨一刀兩斷的終極決絕，眼睛裡的光芒烈度也驟然增強。

這場戲在網上甚至被譽為許亞軍的神級表演，但其實核心仍然在於對於極端情境下角色性格與情緒層次的成熟把控。

祁同偉自殺前的表演

這其實不妨看作許亞軍四十年來表演生涯的一次階段性總結，通過祁同偉這樣一個在中國電視史上，還從未出現過的豐滿角色，激發齣劇力萬鈞和表演力爆棚的內在驚奇。

《人民》這部劇可能很難成為本世紀最好的電視劇，但許亞軍扮演的祁同偉，有潛力成為中國電視劇歷史上，最具象徵意義的一個反派，無論從表演的意義上，還是社會學的意義上，都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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