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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西鞍子河:跟著巡山隊走熊貓之路

鞍子河自然保護區位於四川省崇州市境內,屬於邛崍山脈,是大熊貓棲息地和世界自然遺產地的重要組成部分。這裡物種多樣且豐富,是距離成都最近的天然生態系統,也是成都第二水源地文井江的發源地,全年雨水豐沛。美國小伙歐陽凱(Kyle Obermann)向我們分享了他近來作為保護國際基金會的攝影師,跟隨巡山隊進入保護區內的徒步經歷。文末,我們還就野外攝影的話題和他閑聊了幾句。

川西鞍子河:跟著巡山隊走熊貓之路



在鞍子河,生活著近2000種珍稀野生動植物。本文攝影均為 歐陽凱


數不清的螞蟥!天!別再多了,我默默祈禱著。到處蠕動著這種紡錘狀的蟲子:垂掛在沾滿露水的竹子上,緊貼在灌木的枝條上,甚至吸附著我的雨褲一點一點往上爬,而腳下早就沒有路了。飄個不停的毛毛雨恐怕隨時會變成又一場傾盆大雨。我們馬馬虎虎地歇了歇腳,繼續趕路——從濕漉漉的、高過人頭的竹林里硬生生開出一條路。螞蟥不會躲到我頭髮里去吧?

現在是11月,我在鞍子河自然保護區。這是一片佔地101平方公里,滿布竹林、叢林和苔蘚的狹長山區,位於華西邛崍山脈東緣,由四川省政府和保護國際基金會共同管理。讓鞍子河保護區得名的當然不是螞蟥,而是其位居中國前列的大熊貓種群密度。此外,這裡也是地球上極少數同時庇護熊貓與雪豹兩種珍稀動物的地區之一。作為海拔500至6250米的邛崍山系的一部分,鞍子河保護區的「主幹道」自然也是由碎石和竹林構成的山脊線。

川西鞍子河:跟著巡山隊走熊貓之路



鞍子河自然保護區是中國古老原始的物種聚集地之一


直至遭遇螞蟥那天為止,我們身背多部美國制紅外感應動物拍攝相機,已在險峻的野山路上巡查了一周有餘,尋覓著神出鬼沒的珍稀動物,以及尾隨其後的本地盜獵者的蹤跡。這支七拼八湊的隊伍由以下人員組成:幾位幹勁十足的崇州腳夫,每人背一口40公斤麻袋,裡面裝有豬腿肉,頂上還綁著茶壺。兩位保護區巡山員,外號周哥和古三哥,在森林裡分辨方向的能力不亞於水鹿。一位精明強幹的本地林業部負責人,大家管他叫付哥。一位求知若渴的成都大學生物專業研究生,再加上我,唯一一個跟隨他們深入保護區的外國攝影師。


我在保護國際基金會的安排下加入了這趟九日跋涉之旅。接到邀請的那一刻,我的興奮之情難以言表。按計劃,基金會將協助我向當地政府申請進入鞍子河核心區的許可,我會成為率先踏入這片山地的西方人之一。不僅如此,最後四天,我們還將探訪一個神秘區域,連服務了20多年的本地巡山員都未曾涉足此地。我從沒在野外待過這麼長時間,作為「老外」也從未獨自跟著一群中國人去探險。雖然心裡沒底,可機會實在難得,我無法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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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山隊員開路


水,哪兒有水?

被冬日烘得乾乾脆脆的竹莖在腳下吱嘎作響。棕色的細竹葉一刻不停地拍打著膝蓋,為每個步子做著單調的伴奏。沒有風,也沒有雲,太陽熱辣辣地曬著裸露的山脊和我的皮膚。


「看,你知道那是什麼嗎?」


「不知道。」我沖付哥搖搖頭。


「雪豹的腳印!」他興緻勃勃地答道,一面用那根新近用火烤硬的木棍指著地面上的幾處印跡。「要是你在這兒待上一個禮拜,也許能親眼看到一隻。」


我頓時又驚又喜——這一高踞喜馬拉雅食物鏈頂端的瀕危物種頭一回離我這麼近。留在岩質土裡的雪豹足印比想像中略小,經過日頭的炙烤已堅硬如水泥。在齊腰高的干竹叢里,羚牛和水鹿踩踏出的路徑中偶爾會雜有雪豹足跡,只有掌握門道的人才能一下子將其辨認出來。


「前面會有水嗎?」


「不知道!」付哥樂呵呵地聳了聳肩,迷彩帽下依舊是那副滿不在乎的笑臉。


前一天,我們穿越三個山口登上海拔3400米的一個宿營點,卻發現水源已涸竭。幸虧峰頂有積雪足夠炊煮之用。翌晨,我們吃豆子、粉條和剩菜煮的辣雜燴。腳夫給每隻500毫升水瓶灌滿了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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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山生活,一切從簡


下午我觀察到,這些崇州腳夫負重是我的兩倍,年紀大的已有五六十歲,在高海拔的大太陽底下卻依然生龍活虎,而一天的飲水量僅相當於我平時早餐前的那一點點。


由於清晨要上峰頂拍日出,我放棄了一升多飲水的補給。景色固然壯美,可代價也不小。我抱怨自己聽不太懂四川方言,又沒問清楚水源情況。那天餘下的時間都是在頭疼和焦躁中度過的。


兩天後,我已經能忍受半脫水狀態和充滿不確定的行程了。這可不是我習慣的那種經過精心策劃的旅程——事先花上數小時查看不同角度的衛星圖像,同時仔細對比地形圖,最終劃定一條明確可靠的路線。我們來這兒的首要任務是工作,絕非浪漫的探險。我們要從A點出發到B點架設相機,要從山脊下到數百米深的谷底尋找水源,還要在竹林中劈砍出一塊空地搭帳篷。而且,誰也不知道大山還會給予我們多少恩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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並沒有現成的路可以走


第五天,山脊線降到了3000米以下。乾燥的矮竹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比人還高、滴水不斷的密竹林;再加上遮天蔽日的松樹和白天也不散的霧氣,沒有一樣東西不是潮乎乎的。海拔相對較低的川東地區苦於為雲層所埋,終年沉浸在濕氣之中。一到這裡,我們的情緒也隨之低落下來。


「他們帶防水服了嗎?」我問付哥,同時用腦袋點了點腳夫們。他們正在爛泥坡上透濕的林子里開闢一條下山路,驟雨隨時都會再度光臨,而膠靴、打補丁的牛仔褲和幾層手織毛衣就是他們的全套「裝備」。


「應該沒帶。」付哥答道,臉上還是掛著那副笑容。也許感到了我的驚愕,他補充說:「今晚他們會把衣服烤乾的,我們習慣這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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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日歇息就靠簡易帳篷


在一道陰沉沉的山谷里,我們用自製的砍刀和棍棒清出一塊空地,背靠泥濘的斜坡搭好帳篷。比較懂享受的隊員在地上鋪了厚厚一層彈性十足的竹竿。其他人手腳麻利地砍去一段段圓木的濕皮,備好生火用的干木芯子和引火的碎木。有人取出蠟燭,這是留火種用的,以防火堆熄滅。


我沒有砍刀,也不剩多少力氣,主要任務就是別讓螞蟥掉進帳篷。


當晚生的火直冒濃煙,但我們還是成功燉出一鍋加有肥肉、粉條、豆腐、豆子和野蘑菇的大雜燴湯,還煮了一大鍋白米飯。如果說油膩的湯喝了悶喉嚨,那麼巡山員帶的大壺裝60度自釀白酒簡直就是燒喉嚨了;這酒是用大碗盛的,喝進嘴立馬味覺喪失,咽下肚猶如燃起一團火。


吃飽喝足,我們暈暈乎乎地圍坐在篝火旁,不過也留了個心眼,不讓火苗舔到靴子尖。周哥和古三哥在搖曳的火光中講笑話,說的方言跟我在學校里學的中文完全是兩碼事。頭頂上烘著襪子和長內褲,升起縷縷白氣。再往上張著幾面藍油布,破口處經過仔細疊合都遮嚴實了。油布上面下起了綿綿細雨,越下越大,最後竟變成紛飛的雪花。濃霧把我們裹在濕淋淋的黑夜裡。只有忽明忽暗的煙頭告訴我,時間並未凝滯。


鞍子河之行對我來說是一段全然陌生的經歷。我慢慢領悟到,我的四川旅伴並不是來欣賞大自然的——也不是來跟大自然作鬥爭的。他們身穿便服,上高山下深谷,突入無路的密林,其實就跟我們上下班一樣平常。而我是穿戴著GORE-TEX的遊客,一門心思要進叢林冒險拼搏,所以群山還給我一個狼狽的收場,那些價格不菲的戶外服裝沒有一件不是傷痕纍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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趟著齊膝深的水過河


這是工作,不是探險。需要吃苦耐勞的精神——而並非抱著遊山玩水的心態。我們同荒野之間的關係相去甚遠。西方遊客進入未知地域尋求的是冒險和刺激,而對於周哥、古三哥還有其他人而言,這是日復一日的職責,完成手頭的任務比什麼都要緊。儘管帳篷壞了,背包破了,衣服濕了(若是我自己出行早就調整計劃了),卻絲毫不影響他們朝著既定目標一路前行。


第七天,我們終於在岩石山脊上發現了大熊貓的明確痕迹:幾塊嵌有竹纖維的橄欖形干糞。之後,我們在林子深處清除了多個鐵絲套,還搗毀了隱蔽在懸崖後面的一處盜獵者窩棚。接下來四天,我們繼續向深山挺進,穿過一個個地圖「空白區」,沿著山脊線仔細架設並偽裝好一部部紅外相機。


「你什麼時候再來?」我問付哥。那是最後一天,我們正蹚過齊膝深的河水,兩岸白雪皚皚。他疲累地嘆了口氣,不過仍舊漾著笑意,「哦,這個活兒每個月至少要干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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鞍子河是成都平原以西向青藏高原東緣的過渡地帶


我唯有默默致敬。供水不足、氣候陰濕、野外生活的艱辛與枯燥,對這一切他們沒有怨言;一點小小的嗜好和一個平安到家的盼頭就能讓他們心滿意足。他們一路上的樂趣不外乎就是:在翻越兩個峰頭之間點根煙歇歇腳,擠在一起觀看手機里下載的電視劇,或者煮一大鐵鍋排骨美美地吃一頓。這些消遣方式有時會讓我這個外來者覺得可笑,然而現在我只感到慚愧不已。


我和付哥蹚在河中央,早就不在乎凍麻的小腿了。他笑臉依舊,我已疲憊不堪。就科考巡護工作而言,與其苛責他們的操作方法,不如多學學他們的敬業精神。正是憑藉著堅韌與智慧,他們才能帶著我走進人跡未至的深山老林,完成這項貌似不可能的任務。用付哥的話說:「總能找到一條路的。」


我們終於蹚過了河。抬眼望去,兩岸壁立,草木蔥蘢。前方河流逐漸收窄,隆隆瀑聲淹沒了我們的談話。路,就在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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邛崍山脈是四川盆地和青藏高原的地理及農業界線


跟著巡山隊巡山,需要和當地人用中文溝通吧,聽說你學了三年漢語?


我來中國差不多正好三年,學習中文卻有五年了。我在美國的大學裡選修中文,當時主修政治,輔修環境研究。當我開始學中文的時候,成績是班級里最差的。後來老師一直鼓勵我,才堅持了下來。然後我就到北京大學學習一年,並且贏得了孔子學院獎學金。這一年時間對我改變挺大的。讀大學之前,我對中國知之甚少,對亞洲也沒多大興趣,基本就是你們印象中普通美國人的樣子。但是學習這門語言,讓我感受到中文的樂趣。我從對中國一無所知,到如今在這裡工作度假兩不誤,這樣的經歷給了我與外界分享更多中國故事的動力。


你從小就是喜歡戶外活動的孩子嗎?


我出生在德州首府奧斯汀,一個很有戶外感的綠色城市。每到夏天,家人就會帶我出去國家公園裡露營,我還沒學會走路就已經習慣在帳篷里睡覺了。後來,我跟隨家人在歐洲生活了5年,在英國和瑞士,我又愛上了山。回想童年,幾乎沒有電視,只有碩大的院子和森林,在自然環境中長大,對於自然也心懷感恩之情。


成為一個戶外攝影師,最具挑戰的部分是什麼?


在野外沒法休息,必須全身心投入。要找到好角度,有時候跑到隊伍前面,有時候又落後。別人都休息了,你還得接著拍,肯定是休息得最少的那個,就算身體休息了,腦子葉還在轉。路況變差、天氣變糟的時候,往往又是最佳拍攝時機。雪地里別人都雙手扶著下坡,你只能用一隻手,另一隻手還拽著相機。困難是困難,但非常刺激。


鞍子河自然保護區給你留下的印象是怎樣的?你還去了哪些中國山區?

我特別特別尊重那些保護區內的工作人員,我可能登過更高的山,但他們在野外比我更能忍。保護工作真的特別辛苦,又臟,在保護大熊貓的成就背後,這些人的努力卻往往得不到太多關注。這篇文章也是我對他們的敬意:這些人也許從未攀登過喜馬拉雅,但他們是無畏的勇士。除了邛崍山,我去過的地方里比較喜歡甘孜州,相對西藏的熱度,它有點被忽視了。「旅遊景點」中,印象最深的是稻城亞丁,如果管理得當,這裡將不亞於世界上任何一個國家公園,班夫、優勝美地、阿爾卑斯......是的,也存在污染和管理問題,但我覺得只有充分意識到它的重要性,才更有保護的動力。(譯 劉未央)


遊記部分原文刊載於Sidetracked雜誌,經授權刊載。


作者:歐陽凱 譯 劉未央編輯:徐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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