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相愛一生，卻聽不到一句真話

1

說！你為什麼不淚奔？

很有意思，就算是好萊塢再爆米花的電影，也有一個中心思想，也有值得玩味的內核。

比如《銀河護衛隊2》。

它的中心思想是什麼？

謊言。

故事很簡單：一個男孩，一出生，父親就消失無蹤，童年時母親得了腦瘤去世。男孩被一個壞大叔收養，從小學習各種偷盜技術，壞大叔告訴他，我之所以收養你，就是因為你個子小，可以鑽各種我們鑽不進去的地方。

男孩長大了，闖出一片天地，成立了自己的組織，基本上都是孤兒和受迫害的小動物們這樣的同類。

忽然有一天父親找上門，原來自己的爸爸是世界最有權勢的天神！

圖註：認親場面很溫馨，有木有？

爸爸說，當年我讓壞大叔找你，結果他偷偷把你帶走，這麼多年我一直在找你。其實我是因為種種原因不能和你在一起的，如果我離開了我的星球，這個星球就會死亡（在這裡你可以理解為這個男人的事業）。我對你媽媽一直懷有愧疚，對你，更是渴望彌補你這麼多年沒有爸爸的損失！

這個男孩心動了，小時候的夢想終於實現了。

圖註：星爵的親爸竟然是最有權勢的天神！

結果發現，這個爸爸不過是要利用他，完成自己自戀狂式的夢想。他到處播種，就是為了找出可以幫他完成夢想的那個人，那些不符合條件的後代都被他殺死了。

而那個壞大叔之所以沒有送他到親爹那裡，就是知道了這個秘密，動了惻隱之心。

圖註：星爵的養父「壞大叔」

這個壞大叔壞事做盡，但良心未泯，他也是孤兒長大，他的養父對他徹底失望後，自己也無心做壞事了，於是人心散了，他的隊伍也嘩變。

壞大叔的人生只有一個目的了：通過犧牲來換取養子和養父對他的重新認可。

他成功了，男主角被挽救了。

親爹被男主角殺死了，壞大叔為男主角犧牲了。

最後，壞大叔的養父帶著艦隊來了，大家一起放煙花紀念這個為兒子犧牲生命的父親，他的名譽獲得了大家的重新認可。

男主角呢，看著煙花，抱著女朋友，表情幸福。

這是典型的西方劇情。

如果是中國的劇情呢？

請將鏡頭切換到《奇葩說》。

一篇文章是這樣的開頭：

「最近被《奇葩說》一期節目刷屏了，辯題是《父母提出要和老夥伴一起去養老院，該不該支持》。很多人都說整場節目看下來，記不得每個辯手說了些什麼，只知道自己從頭哭到尾。」

真不明白，為什麼中國人只要提到父母，都眼淚嘩嘩的。

辯論嘉賓馬薇薇說：「人生最痛苦的選擇是當兩個都是錯的時候，我們要選擇哪一個的代價更能夠背負。當父母足夠老的時候，我得跟他們一起住，即使我能夠預見那並不是一個和諧的家庭。」

她講：「我們幾個朋友住在北京，一起租房子，我父母來北京看我的時候從來不敢住我家。他們說，我們薇薇從小不喜歡和別人一起住，如果這次我們去了住了家裡，那下次邱晨父母來了，周玄毅父母來了也住她家，薇薇肯定會被煩死的，她肯定會受不了。我相信他們這種怕麻煩我是真心的，可是這種真心，我就真的能坦然接受了嗎？有一天他們肯定也會因為怕麻煩我，說去住最好的養老院。他們一定會像我跟他們報平安一樣，跟我報平安。可是這些一定是真話嗎？真心說出來的不一定是真話，那是情話啊。」

此時，全場所有觀眾都已經淚奔。

圖註：馬薇薇說，很多時候，我們不是在正確與錯誤之間做選擇，而是在兩個錯誤的選擇之間做選擇。

我非常慚愧：為什麼我這麼沒良心，為什麼我沒有淚奔？

如果是中國人拍《銀河護衛隊2》有兩種可能，一種是男主角為壞叔叔而死，但死了以後沒有續集了，所以，還是壞叔叔死吧，但男主角一定要淚奔啊，一定要懺悔啊，一定要捶胸頓足，不能饒恕自己啊，怎麼能這麼快的一臉平靜地抱著女友過小日子了呢？

2

我害怕強大，你害怕弱小

那麼淚奔VS不淚奔的原因分別是什麼呢？

西方文化支持的是進化論：一代要比一代強，老的要為小的讓路，犧牲，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你媽和媳婦掉水裡，先救誰？當然要先救媳婦，很簡單，那是因為媳婦更年輕，而你媽已經老了，活的歲數夠多了。

所以在這樣的文化傾向中，才有法西斯那套邏輯：如果你年老了，對社會沒貢獻了，應該馬上自殺，節約資源。

但如果不這麼黑暗，就會產生一種道德式的弘揚：為了救孩子，大人應該犧牲；年輕人打敗父輩，才是真正的成人儀式。

這就是西方所謂的「俄狄浦斯情結」，我們看各種大片就會發現，各種兒子殺爸爸，爸爸為兒子犧牲的畫面（比如著名的《星球大戰》）。

東方支持的是退化論：孔融三歲會讓梨。他其實不是在讓梨，是在取悅父母，以犧牲自己為代價。東方文化總體來說就是「母性文化」、「犧牲文化」、「弱者為中心的文化」；西方文化是「競爭文化」、「父性文化」、「強者為中心的文化」。

區別是什麼呢？東方文化的邏輯是，我是強者的時候，就要為弱者犧牲。比如父母強大的時候，就要為孩子付出犧牲；當父母老了以後，孩子變強了，就要為父母犧牲。誰是弱者，誰是老大。

而在《銀河護衛隊2》的時候，我們就可以看到，就算是那個天神一樣的壞爸爸，也是用「你和我在一起可以更強」來蠱惑兒子，而不是說「如果沒有你，我可怎麼活」來情感操控對方。

而壞叔叔為養子犧牲，是可以獲得更強大的認同，他這一死，重於泰山。所以西方人永遠都在追求，我怎麼更強大，更有力量。

而東方人永遠都在想：我強大了，會不會妨礙弱小者啊；我過得這麼好，我父母過差勁了怎麼辦啊？我離婚了，孩子受傷了怎麼辦啊？

這是兩種思維：一種是我怎麼強大，一種是不要有弱者受傷。

前者生活在戰場上，總是有戰鬥和鮮血、凱旋和失敗，但總體基調是男性化的，雄壯的背景。

後者生活在育嬰室，總是有哭泣、溫暖的擁抱和愧疚的懺悔，總體基調是女性化的，陰柔的背景。

前者就是父性文化，後者就是母性文化。

3

你要誠實，但你必須說謊！

中國人對小孩有一個最重要的規則：你不能說謊。

如果你說謊，你就人品有問題，如果你對父母說謊，你就是不孝順，父母為你付出這麼多，你居然對父母說謊？這樣的人以後沒出息，沒出息就會窮苦潦倒，沒人搭理你，你就自生自滅，最後自絕於人民，去死吧。

但是我們長大以後最快學會的，就是謊言。多少人長大以後，生意失敗，丈夫出軌，罹患絕症，徹夜難眠都要笑著跟父母報平安，有一個朋友舉債過億，寧可借高利貸也要每月給父母打去不菲的撫養費；有朋友的父母，哪怕自己身患絕症，不久於人世了，還要為了照顧孫子而累到嘔吐……

問題的癥結在哪裡？我們都把對方想像成弱者。我們都覺得對方太脆弱了，哈一口氣，對方的就會命在旦夕。

比如之前我寫伊能靜的文章《瓊瑤的少女心與伊能靜的聖母病：落後的情感觀究竟有多可怕》就有人在後台罵我：她當媽那麼不容易，你還在這裡評頭論足。這句話一瞬間讓我愧疚，但仔細琢磨一下，這句話的潛台詞是：弱者是弱者的通行證！我都這麼脆弱了，你們還不讓著我！

那麼為什麼《銀河護衛隊2》里男主角的兩個爸爸都不能跟兒子說真話？因為他們的理論基礎正好相反：我一定要做強者，如果我做弱者，那你一定會看不起我。

為了否認自己對依戀的需要，天神爸爸想把宇宙都變成他的地產；為了否認對親密的需要，壞叔叔不跟養子談他收養這個孩子的真正原因。一個是要成為天神中的老大，一個要成為黑道中的老大，都是最強者。

於是，家裡就成為世界上最遙遠的地方：明明相愛，卻不能有話直說，永遠都搞各種懸疑。

我記得最早韓劇的大結局往往是這樣：主角最後一定有絕症，為了不讓對方傷心，寧可拋棄對方，也要自己孤獨死去。

愛被擰成麻花，才能滿足施虐和受虐的變態愛，這樣好嗎？

為了讓孩子不變成被嬌寵的富二代，有錢的夫妻倆一起扮演窮日子到孩子成年。

為了讓父母不被驚嚇到提前去世，夫妻倆離婚不離家地在所有人面前扮演恩愛夫妻。

為了讓孩子放心工作，父母骨折了，也不告訴孩子，等孩子打來電話，卻內含怨氣……

時間久了，我們都習慣了猜心眼，話裡有話：如果父母說這個餐廳太貴了，不要去吃，你第一時間千萬別以為他們真的不想去吃；你一定要堅持，但也不要太堅持，有可能父母是喜歡另外一家餐廳，所以你要提供多選，你發現他們在這個餐廳反對的話不多，然後你就堅定地說，那就這家吧。

他們嗔怪：太浪費了，沒必要嘛，甚至可能整個吃飯過程中都怪菜價太高。你正鬱悶呢，轉眼發現他們已經在朋友圈曬吃飯照片了，下面一堆親戚艷羨的留言……不過，你也不以為這是真正的炫照片，也許他們是給你的兄弟姐妹們看，「你看老二請我們吃了飯，你們呢？」。

像不像懸疑劇？

是你多想了嗎？

一定不是，因為理解父母真實想法， 往往是孩子的必修課。

你從小學到的至理名言就是：孩子要誠實，父母必須說謊；但最終在父母暗地裡期望你說謊的時候，你要學會說謊，你要是不會說謊，那你就不是好孩子。

4

說真的，說真話真的不會死！

為什麼有話就是不能好好說呢？

這些內心戲之所以不斷泛濫，就是因為四個字：

害怕親密。

你不要忘了，父母那一代就是謊言連天的時代，文革對中國人最大的影響就是讓人用極其真誠的方式學會說謊。不說謊的人，最後都被消滅了。甚至夫妻親子之間，都可以彼此舉報，毀掉一切。

在極端危險的時代以後，是人們開始學會放棄說真話。

更不要提我們之前的文化了，西方人也好不到哪裡去。

東方人害怕弱者沒有人管，就限制強者；西方人害怕弱者被人欺負，就一味充大瓣蒜。

所以往往是在電影的結局，我們才說真話，而那時往往是伴隨著死亡。

這是最大的悲哀，我們過了一輩子，卻連一句真話都沒有；我們過了一生，卻根本彼此不了解。我們血脈相連，相濡以沫，但卻一直都在扮演。我們在彼此最需要的時候，卻選擇了沉默。

我們不能坦然地強大，也不能放心地弱小。

我們不能最終放鬆地彼此擁抱。

我們要麼是不斷為對方犧牲，要麼就是不斷犧牲別人，這樣的遊戲，什麼時候能了？

說真的，我們就說點兒真話吧。

不會死人的。

或者，不要到死前才說。

作者簡介：盧悅，心之助女性心理平台聯合創始人，情感諮詢專家，作家。人生總有一段夜路要走，我就是黑暗中握住你的那雙手。著有《愛到絕處便逢生》、《愛情有毒》等作品。新浪微博 @盧悅盧悅。微信公號id：luyuexinl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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