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曉丹： 夢裡已知身是客

　　——本文寫於2016年5月

　　前幾日段老訪問了我的空間。

　　一看到訪問記錄我的後背就發涼。

　　小女子庸庸碌碌一事無成，承蒙段老隔三差五地重視掛懷，可惜空間里文字荒蕪、情懷也愣是不長進，段老許是「乘興而至，敗興而歸」吧。

　　寫到這段，突然想知道段老最近過得如何。

　　只知道他近些年出了很多書。《大宋最官場》《宋太祖的御人之道》《宋史是最好的教科書》《勘破西遊》……從出過的書來看，推想宋史是段老最擅長的部分；想起段老說過他最愛魏晉，期待他描繪出不一樣的「七賢」；另外，我最最想看的，是段老的「紅樓」，以前他說過很多女作家解說紅樓解說得特別好，擊節讚賞他人之餘又透露出「如果我寫，我也不賴」的傲氣，正是這種姿態，恨得讓人牙痒痒。

　　我當然不會，因為在著文方面，我就是井底的蛙，觀著一方鍋蓋大小的天自得其樂。

　　段老卻是一年一年架著精進的太空梭，勇敢探索外太空去了。

　　其實我是不願將段老的成果，於「出書」簡易概括之的。

　　用筆耕更合適。襯他的形象，也襯他的堅持。

　　筆耕很苦。不單單是遣詞排句、架勢構思、絞盡腦汁的苦，也不單單是凄清孤獨，而是容易折壽。(段老請息怒)。

　　科學研究表明:發心用力地寫作，壽命會比正常人縮短14%。我親有體會，每次寫完一篇日誌(千把個字而已)，我都是眼直氣虛、神情恍惚、坐下就倒的。如此耗費身體資源，何況是一日寫萬字的段老。

　　唉！只是知道段老愛這份堅持，唯有歆羨和支持而已。

　　段老的堅持，是筆耕不輟，——奮鬥；是「掃地開窗置書幾，此身隨處便為家『，——洒脫，其實也是」坐冷板凳』，——苦。

　　「坐冷板凳沒什麼，難得的是坐十年冷板凳、坐二十年冷板凳。」_段老說的。一說完，持著書，微微一笑，鏡片閃著睿智的光芒。我記性真好，話也記得，場景也記得。當時他講的是季羨林還是陳寅恪什麼的，現在他自己身體力行著。

　　細想，畢業五年了。也有三年沒見著他了。

　　五年光陰倏忽過，躊躇激憤轉成空。

　　——這是過渡段，說完了段老，說自己。

　　五年前的自己，躊躇不夠格，激憤也算不上。不過在段老眼裡肯定是這樣的。——段老師的眼鏡鏡片很厚，可是那隱匿於鏡片之後的含笑眼神我讀得懂。

　　上段老的課時發了很多次言，言了很多廢話，忘了是自己主動舉手多還是段老青睞點名多。總之就是在課上大肆宣洩了一把。

　　回頭看，表的態都不堪入目——對人生知得太淺，卻言得一本正經，幼稚。

　　如今對自己的定義就是井底之蛙，坐的還是井，觀的還是天，只不過想出來，但能力不夠出不來；上方的天也奇怪，一朵新鮮的雲也不會飄進來。

　　說個笑話，我現實中住的地方，確實導致了我像個井底之蛙。深圳的房租奇貴，我租在擁擠的農民房的一個格子里。擁擠到你可以看到一方鍋蓋大小的天，但你永遠不知道今天是什麼天氣。我常常在天晴的時候揣了把長柄傘出去，下雨的時候卻兩手空空，最後淋成落湯雞。看不到陽光，聽不到雨聲，天氣只有靠掐指一算——可惜我不是赤腳大仙，預測不靈，總是掐錯。

　　比這更值得悲哀的，是看書少了。不是沒有錢，也是沒有時間，是沒有心情。我怕以我每日浮躁功利的心，捧著一本《小王子》《蛤蟆的油》《沒有女人的男人們》……會侮辱了它們。

　　此外，我還懂得了更多人情世故，那是學校以及書中從未教過我的東西。

　　我能夠更好地跟別人相處，可惜我無法親近他們，他們也沒有那麼真心實意喜歡我。

　　人情淡薄，是比一輩子看不了書還可悲的事。

　　但我從未迷失自己方向，我儘管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但我知道自己不該要什麼。

　　陳虻寫過一句話:「不要因為走得太遠而忘記了當初為什麼出發。」

　　還想到一句心靈雞湯:「不是我們逐漸忘記了初衷，而是初衷已經變得沒那麼重要。」

　　又想到契柯夫的一句名言:「如果活過來的那段人生只是草稿，有一遍謄寫的機會該多好。可是我想，我潦草的青春和也許同樣潦草的人生都是優美的，它並沒有成為物慾獵取的尤物。」

　　(唉，我的聯想力太豐富了，但一方面又像嘮嘮叨叨的老太太，怎麼破?)

　　這三段話，這樣排列，是有我的道理的。它就是代表我心路的三個歷程。

　　從我踏出校門、融入社會開始，我彷彿聽到所有關心我的人在我耳邊叮嚀:「不要因為走得太遠而忘記了當初為什麼出發。」

　　後來在都市裡摸滾打爬、游弋掙扎，氣喘吁吁又心安理得之時，聽見有聲音在嘲笑我:「不是我們逐漸忘記了初衷，而是初衷已經變得沒那麼重要。」

　　再後來，更確切地說，就是現在，我很堅定地對自己說:「我潦草的青春和也許同樣潦草的人生都是優美的，它並沒有成為物慾獵取的尤物。」

　　我尊重追求物慾的人，我老闆說他要讓公司在新三板上上市，我支持他，這是他的夢想，儘管會剝削我們一部分的權利和利益；我尊重千千萬萬個像我這般微渺的個體，他們明確知道自己所欲，暫時苟且，是為了詩和遠方。

　　只有真正有能力了，才不會為物慾所累。

　　所以我想通了很多。

　　我開始叛逆了:想見的人就去見，想說的話就去說，世界不會因多了一個「恪守三從四德」的人而變好，但很有可能一個「恪守慣了三從四德」的人會讓自己變壞；我開始知「錯」故犯了:因為你若不去試「錯」，你永遠不知道什麼才是真正的「對」，況且世上本無對錯，經歷它，打開它，才會領會什麼是「本無」。

　　阿亮以前笑我稱段老師為段老，把他叫老了。我倒不覺得，男子應以「老」為追求，追求深層次、大抱負、高境界，在我看來，段老已經達到了；而女子應以「年輕」為心之所向，要長相年輕、眼睛年輕、心態年輕。對周邊的事物保持新鮮感、對人或和煦如風或濃烈如酒，就是不要怨氣衝天；更重要的是，在年輕的時候做自己喜歡做又認為對的事，不要等到老了實現不了、徒喚奈何。

　　說個悄悄話，我覺得女子過了19歲就開始老，30歲後就太老了——一直想像不到自己30歲以後的樣子，想想就害怕。

　　——沒有別的意思，是覺得：思想不長進，毋寧死。

　　所以，趁逐漸老去但還不算太老的年紀里，一面篤定著，一面折騰著。——好慣了，想壞。

　　厚顏：教我的是段老、文才兄這樣的高潔之士，引我的是徐夫子這樣的赤子，渡我的是阿亮這樣的上帝的得意門生，即使我想變壞，也壞不了哪裡去。

　　最重要的是，我心中自有一桿秤，上帝跟我交情好，他握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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