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歷史邊角料之野道士參與皇位之爭：從黑煞神到翊聖保德真君

這個故事從一個半路出家的道士開始。

盩厔（zhōu zhì ，陝西省縣名，今作周至）縣民張守真聲稱於建隆元年（960）在終南山聽見空中人語，自稱是玉皇大帝的輔臣，號黑煞大將軍，奉玉帝命降顯於世，以輔佐大宋皇朝，並要其虔心崇奉。於是，張守真前往樓觀，求觀主梁筌度為道士。張守真取得道士身份後，即在自家旁邊建了一座廟為出家之所，名為北帝宮，專奉這位選擇了他通靈的玉帝輔臣黑煞大將軍。

（黑煞將軍後被封為翊聖保德真君，與真武(即玄武)、天蓬、天猷並為天界大將軍，宋以後尊為四聖）

據說，時為晉王的趙光義聽說張守真遇神的傳說後，於乾德年間（963年至968年）遣近侍往終南山北帝宮致祭，並許諾為「天神」修建殿宇。而太祖趙匡胤聞聽此一異事後，也遣使召張守真詢問其事。

在趙光義派人致祭和趙匡胤遣使召問的背後，已經有神秘詭異的暗流涌動。

（戴敦邦先生所繪翊聖保德真君主題國畫）

趙光義派人前往致拜黑煞大將軍這個新崛起的神明的時候，不知道是黑煞將軍看到遠來致敬禮拜虔誠還是要透一點天界秘聞給信徒，降靈預言晉王（即趙光義）即將成為「宋朝第二主」。

趙光義是何等樣人，如果因此喜心翻倒、形之於顏色就不是他了，所以非常正常的結果是：

使者歸以聞，太宗驚異而止。

他裝慫，但趙匡胤不會他這麼太平：

太祖皇帝素聞之，未甚信。

於是特別下達詔令張守真赴京詢問其事，應召趕來的張守真原原本本地向趙匡胤上聖降靈事迹。

之後發生了神奇的一幕：

太祖召小黃門長嘯於側，謂守真曰：「神人之言若此乎？」

守真回秉：

陛下儻謂臣妖妄，乞賜按驗，戮臣於市，勿以斯言，褻瀆上聖。

（翊聖保德真君生氣，後果很嚴重）

趙匡胤讓小黃門（小太監）模擬神明聖言，言下之意是說黑煞大將軍（也就是後來的翊聖保德真君）的在人間的代言人道士張守真假託的神言是大忽悠（張守真自稱聽到的神言猶如嬰兒之聲），張守真以自己的方式表達了回擊，就是你可以殺了我，但不能褻瀆神靈。

這次衝突導致的嚴重後果是第二天（十月十九日），太祖派遣內臣王繼恩到建隆觀去參加道教的醮儀，王繼恩一再虔誠地禱告，終於，黑煞大將軍降言曰：

吾乃高天大聖、玉帝輔臣，蓋遵符命，降衛宋朝社稷，來定遐長基業，固非山林魑魅之類也。今乃使小兒呼嘯，以比吾言，斯為不可。汝但說與官家，言上天宮闕已成，玉鎖開。晉王有仁心。晉王有仁心。

話中意思就是因為趙匡胤用小太監的長嘯之聲來模擬神明的言語犯了大錯，所以上天要召回他（即馬上就要去世），之後重要的話說兩遍，那就是：

晉王有仁心。

楊億的《楊文公談苑》、李燾的《續資治通鑒長編》等筆記和史書均有提及這句話，但是省略了和道教有關的內容，這無疑是對趙光義繼承皇位的一個預言和宣示。

（宋太宗趙光義，939年－997年，宋朝第二位皇帝，976-997年在位）

據記載王繼恩把這段神靈降言上奏給太祖：

面言神音歷歷，聞者兢悚，太祖默然異之。時開寶九年十月十九日之夕也。

站在太祖立場，這段無可置疑屬於妖言惑眾、危言聳聽。

所以之後的敘事形成了兩個條線：

《楊文公談苑》記之為：

太祖以其妖，將加誅，會晏駕。

就是說太祖根本不信，但還來不及用最嚴厲的手段懲罰有關人員，自己就駕崩了。

大中祥符九年（1016）宋真宗撰序、王欽若編纂的《翊聖保德真君傳》完全站在太宗一系的角度（真宗是宋朝第三位皇帝，太宗的第三個兒子），

（宋真宗趙恆，968-1022，宋太宗第三子，宋朝第三位皇帝）

自然是另外一種記載方式：

（聽聞王繼恩回報後）太祖默然異之。翌日，太祖升遐，太宗嗣位。

描繪的是太祖被神靈之言震撼吃癟，而神靈之言也若合符契地應驗的故事。

趙光義登基當天，就命令張守真在瓊林苑作延祚保生壇，舉行周天大醮；接著又下令於終南山建造上清太平宮，於宮內專門供奉黑煞大將軍，並由張守真任宮主。

之後國家凡有重大政治軍事活動和水旱災害，太宗都要派人前往終南上清宮致祭。祭神之日，太宗還率群臣在京師遙向太平宮參拜。

（永樂宮壁畫局部：翊聖保德真君）

張守真除主持上清宮外，還統管樓觀事務，這個半路出家的道士賭命投機押中獨贏，在道教界的地位扶搖直上，從世俗層面享盡富貴榮華。

真宗咸平二年（999）撰寫的《聖宋傳應大法師行狀碑》就是作為北宋皇朝保護神的翊聖保德真君在人間的代言人的道士張守真的生平記載，也可以推知，張守真在這一年或之前去世——另有一同名的張守真（?—1176）是正一派第三十二代天師，與此張守真無關。

之前提到過，大中祥符九年（1016年）宋真宗撰序、王欽若編纂的《翊聖保德真君傳》刊行，《翊聖保德真君傳》收入《雲笈七籤》卷一百零三，進入《道藏》體系——在兩年前的大中祥符七年（1014），黑煞大將軍已經被真宗封為翊聖保德真君。

一人一神，因為在皇位之爭中發揮了獨特的作用，都得到了一步登天的酬庸和俎豆千秋的禮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