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伊朗司機討論大選：「選誰對我們都沒好處！」

伊朗第12屆總統大選在當地時間5月20日零點結束投票後，開始分階段公布選舉結果。當地時間20日中午12點左右，約3900萬張選票結果公布，其中魯哈尼獲得了2270萬票，憲法監護委員會簽字批准，魯哈尼獲得連任。

大選期間的德黑蘭街頭，隨處可見一幅接一幅的候選人宣傳畫像，每天晚上各大街區、廣場上都有充滿激情的競選「拉票」活動，電視屏幕上也在不停的播放著候選人在德黑蘭不同地區的競選演講。大選的這兩天，我跑遍了德黑蘭幾個比較有代表性的地方，去那裡跟當地的人聊了聊，問了下伊朗人對這次大選的看法以及對候選人的看法。下面帶大家親身感受下當地人究竟都在想些什麼。

5月17日，距離大選還有兩天

菲爾多斯廣場，金融街，有很多貨幣兌換店

我在伊朗已經快兩年，每個月都會來金融街換錢。但是，從來沒有見過德黑蘭金融街如此擁擠過。一個接一個的伊朗人走進貨幣兌換店：

「美元有嗎？」

「沒有」。店員頭都不抬地回應到。

「那歐元呢？」前來換錢的人追問到。

「沒有！」

我很好奇的問其中的一位年輕小夥子：

「怎麼了，為什麼大家都來換美金, 歐元？」

他笑了笑說：「開戰了，伊朗開戰了」。

我隱隱感覺到這是因為大選的原因，於是我採訪了德黑蘭大學中文系的巴阿明老師，巴阿明老師對我說，伊朗民眾擔心保守派會上台，從而造成伊朗貨幣大幅貶值，所以紛紛拋售里亞爾（伊朗貨幣）。在他的家鄉馬什哈德（萊希的大本營，宗教聖城），甚至有人賣了自己所有資產，包括房產，全部兌成美金以尋求資產保值。

英格勞布廣場（革命廣場），位於德黑蘭大學旁邊，伊朗伊斯蘭革命的主要活動場所之一。因此，也是德黑蘭政治敏感地帶之一。

白天的英格勞布廣場，除了街頭多了一些候選人的宣傳畫像和地鐵站出入口多了兩個持槍的士兵外，與往常沒有什麼不同。地鐵站出入口和BRT車站依然是人來人往，車水馬龍；各種地攤小販將聲音提高到儘可能高的分貝，用他們自己特有的方式招攬行人；十字路口還是一如既往地車比人多，各種各樣的士一排排地停在路邊，司機們還是用見人就喊的方式招攬乘客……人們各自忙著自己的事情，大有一種「競選是他們的，我什麼都沒有」的感覺。

然而，隨著太陽西下，天氣涼爽下來。各競選「啦啦隊」開始了他們的「拉票」活動。街道兩邊的很多大店小店都在門口貼上他們心儀的新總統畫像，或者搬出一張小桌子，擺上一盤伊朗特色的甜點和用於宣傳的競選小冊子，以便來往行人自由食用和閱讀。我在街道兩邊的店鋪轉了一圈，一副又一副的魯哈尼的畫像映入眼帘，頓時產生一種錯覺：好像候選人只有魯哈尼一個人。

當我走過一個小店的時候，幾個年輕人立馬熱情地給我送上一杯飲料，並給我的手腕上繫上一個雪青色的絲帶。我問：「這是誰……」？「魯哈尼！」還沒等我說完話，他們就迫不及待地告訴我他們是魯哈尼的支持者。我用伊朗特有的客套和他們說了幾句話後，繼續向前走去。很多人看到我手腕上的雪青色絲帶都會沖著我微笑。

但是路邊有一位年輕人，卻指著自己的手腕，示意我解下絲帶。我沒有太在意他，也沒有解下絲帶。看我沒有反應，他們以為我不會波斯語，便跑到我面前用英語問我：「你知道這是什麼嗎？我告訴他們我知道。他們非常友善地對我說：「你是外國人，最好解下來。」一邊說一邊幫我解下了雪青色的絲帶……

手裡捏著從手腕上解下來的絲帶，我繼續行走在工人北街上，傍晚的工人北街依然那麼擁擠。很多手腕上系著雪青色絲帶或是雪青色加綠色絲帶的年輕帥氣的波斯小夥子和打扮時尚、濃妝艷抹的波斯美女們從我身邊經過。

突然，幾個熟悉的面孔映入我的眼帘：去年伊朗新年前，我隨同德黑蘭大學的學生「巴斯基」團體一起參加了朝拜兩伊戰爭伊朗境內的戰爭遺址的「光明之旅」活動。他們每個人都抱著一大摞印有萊希頭像的畫像。那一刻，我很想上前和他們聊兩句，因為在「光明之旅」活動期間，他們給我們外國學生非常細緻周到的照顧。坦白講，活動期間我們外國學生深深地被他們的熱情友好以及他們對於在兩伊戰爭中犧牲的戰士那種敬仰之情感動。可是他們都匆匆忙忙地上了一輛的大巴車上……

5月18日，距離大選還有一天

吉哈德廣場，距離伊朗內政部200米

傍晚，我計劃出去看看伊朗選民的「拉票」活動。我利用打車軟體，叫了一輛計程車。司機是一位來自伊朗宗教聖城庫姆的年輕人，但是看上去像是中年人。當他得知我是中國人後，一個勁兒地說中國好。

我問他：「總統選舉，你支持誰？」我的問題似乎觸及到他內心的痛處。他提高嗓門，語氣非常激動地說：「誰都不選，他們都是一夥兒的，選誰都對我們沒有好處。他們都是『杜茲德』（賊），國家的錢都被他們偷光了……他們任何人上台，都不會好的，對我們沒什麼好處，我們還得過苦日子……」

車很快到了吉哈德廣場，司機指著外面年輕人對我說：「看，這都是學生，是「如閃非克日」（知識分子）」。幾個女孩子走近計程車，向司機塞了幾張宣傳單。司機一邊接過宣傳單一邊問: 這是誰的？ 女孩說：「魯哈尼！」。司機說：「和我沒關係！」一邊說一邊撕碎了手中的宣傳單。女孩笑著說：「選魯哈尼吧，或者其他人也行，只要不是萊希就好！」後面的一個女孩子補充道：「萊希非常差，非常壞，非常！」

幾個警察跟在「啦啦隊」的後面，但是年輕選民還是非常放鬆，說該說的，做該做的。當然也不能搗亂。

吉哈德廣場魯哈尼的支持者

5月19日，大選日

幾個投票點

一大早，我來到位於吉哈德廣場附近一所中學的投票點。到後，我向負責執勤的安保人員詢問能否做個直播或者拍個視頻之類的。幾個抱著槍的伊朗大兵和善地向我問好，但是坦白講，看到他們真槍實彈的，我還是非常忐忑。安保負責人告訴我不可以拍照、拍視頻等，並告訴我，如果需要相關圖片可以去網上下載。

沒辦法，我走到外圍，抱著僥倖心理拍了一張照片。但是很不幸，被安保人員發現，很快一個扛著大槍的大兵向我跑過來。見到這種情況，我真是有點兒兩腿發軟。我告訴那個大兵：「我只拍了一張，就一張」，並急忙給他出示我拍的照片。但是，伊朗大兵根本不聽我的話，笑著對我說：「我們頭兒讓你過去。」無奈，我跟著大兵去見那個安保負責人。

「你在伊朗幾年了」？他問我。

「快兩年了」，我回答說。

「聽你波斯語說得不錯，為什麼我說的話你不聽呢」？他有點不高興地問我。

「我……」

當我試圖解釋的時候，他直接打斷我的話並讓我出示護照。幸好，早晨出門時特意帶上護照，我把護照給他。他翻了翻，看我的居住證什麼的沒問題。然後再次對我說「不準拍照片，真有需要，可以去網上下載。」

德黑蘭一所中學的「偷拍」伊朗人投票

離開這個「令人傷心」的投票點，我又嘗試著去了兩個投票點。其中一個是一個很小的投票點，也有好幾個持槍的大兵站在那裡，所以我就沒敢過去。

很小的投票站

最後，我到了工人北街埃米日阿壩德的一個清真寺的投票點。這是一個比較大的投票點，其中一部分人排隊在清真寺里投票，另一部分人在一個臨時的公交車投票站。

根據前面的經驗，我這次沒有拍照，我首先和一對母子聊會兒天，他們都是魯哈尼的支持者，媽媽告訴我她本來不想投票，但是迫於無奈，她必須投票支持魯哈尼，因為她不希望萊希獲勝。她說：「魯哈尼當選，伊朗會更加安全一些。」我問她兒子：「如果魯哈尼落選了，你會不會非常傷心？」 他笑著對我說：「首先沒有這種如果。當然，如果魯哈尼真的落選了，我將會離開伊朗……」最後，我要求給他們拍一張照片，他們也非常痛快地答應了。

前來投票的一對母子（魯哈尼的支持者）

告別這對魯哈尼的母子鐵杆粉絲，我走近公交車投票站，看到工作人員一個一個地檢查選民的證件，然後讓他們進去投票。因為這個地方安保相對寬鬆，所以，我就成功偷拍了幾張近照。

工作人員在檢查選民的證件

對面的清真寺，投票的人比較多，男女分開排隊。我走到男性排隊區，伊朗人還是那麼熱情地和我打招呼。我問他們喜歡誰，基本上大家都說他們會支持魯哈尼。

在我臨走的時候，經過女性排隊的區域，幾個年輕的女性向我打招呼，我趁機問：「能不能給你們幾個拍個照片……」還沒等我話說完，一個穿著西裝的，戴著工作證件的中年男性快速向我跑過來說：

「你是哪裡人？」

我說：「中國人」。

他又問我：「你在幹什麼？」

我說：「我想給她們拍一張相片……」

「不行，不允許！那我先給你拍個照。」

他邊說邊拿出手機給我拍了一張照片。怎麼回事？這是要被備案盤查的節奏嗎？坦白講，我一點兒也不擔心。因為在伊朗兩年了，還是了解伊朗政府，一般情況，在伊朗的外國「良民」，特別中國「良民」都不會受到為難。當然，那些有意來「為難」伊朗政府或者人民的人，通常都是還沒等自己亮劍出招，自己就已經被拿下了。

男女分開投票

後記，選擇魯哈尼是另一種無奈

從街頭觀察及訪談結果來看，魯哈尼佔有絕對優勢，一位計程車司機告訴我：「從網上民意調查來看，萊希佔有較高的支持率。但是如果真的落實到實際投票，不存在舞弊，那魯哈尼肯定獲勝」。我接觸過好幾位萊希的支持者，他們都認為萊希上台，將會照顧「社會中下層的窮人」階級。相反，魯哈尼只關注富人，魯哈尼的政策是有利於富人的政策。

準備投票的伊朗民眾

伊朗人一直在觀察世界局勢，他們很清楚，在最高領袖的領導下，不管是誰上台，伊朗都不會發生巨大的變化。但是，支持魯哈尼是伊朗民眾求穩定求開放的一種表現吧。保守派上台會意味著伊朗又會被帶入保守的國度，伊朗與美國的關係將會再次陷入劍拔弩張的僵局。

透過大選，我們可以看出伊朗社會正在走向撕裂，人民對政府的認同感非常低。很多人告訴我，他們不去投票，因為他們認為不信任任何人。其中一位已婚的大學生告訴我，他要在選票上寫上他爸爸的名字。

投票日，伊朗街頭處處有警察的身影

一位司機對我說：「伊朗是一個非常好的國家，但是伊朗政府不好。所以，他絕對不會投票的。」

而這種對政府的不信任，很多時候表現為對教士階層的極度不滿，甚至很多魯哈尼的支持者，並不是因為喜歡魯哈尼而支持他，正如一位選民告訴我：「兩個阿訇（教士），我都不喜歡。但是，為了防止萊希當選，我只能選擇魯哈尼。」

司機巴赫如孜說：「我肯定支持魯哈尼，大多數的選民都支持魯哈尼，因為伊朗人民不想參與戰爭，猶太人和我們沒什麼深仇大恨，伊朗人們和任何宗教都能和諧相處。而伊朗掌權的阿訇們拿著本該屬於人民的錢去與其他國家打仗……」。由此可見，宗教學家治理的伊朗是怎樣的國家。

安保人確保大選有序進行

根據伊朗PREE TV的報道本次選舉大約有500萬的國民具有參選資格。全國共設置63000多個投票站，動用150多萬工作人員，涉及7萬多個部門，調遣35萬多安保人員。

官方數據，這次投票率達到了75%以上。但是從候選人的電視辯論到「啦啦隊」的「拉票活動」，再到19日秩序井然的投票過程，都凸顯了「伊朗式」民主在逐漸按照自己的方式推進發展。尤其是很多競選「啦啦隊」的活動在同一地方進行，雙方各唱各歌，互不干擾，更未曾聽到任何衝突互毆。這樣的情景大概也能折射出，大部分的選民們為什麼會寄希望於相對溫和的現任總統魯哈尼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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