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怪物來敲門

當怪物來敲門

文/意之

每個人心裡都住著一個怪物。

什麼時候召喚神龍，你做主。

當然這個怪物，可以不是神龍，而是千年樹妖，是忍者神龜，是大塊頭金剛，或是Anything。誰知道呢。

十二歲的小男孩康納，母親患了絕症，定居美國、重婚後的父親間或飛來看望他，短暫相處。

後來，外婆代替媽媽來照顧康納，但祖孫二人相處並不融洽。

康納整天遊走在自己幻想的繪畫世界裡，在學校像個隱身人，每天遭受同學的欺辱。

在極度孤獨和脆弱的時刻，他通過夢境，在每天十二點零七分，召喚怪物——一棵千年紫杉樹妖。

樹妖通過給他講三個故事，來換取他的真實想法，關於他每天夜裡所做噩夢的真相。

第一個故事，關於王子復仇奪取王位。

故事的真相與表象截然相反。

王子通過殺害心上人來凝聚人心舉起複仇的大旗。

表面「惡毒」的皇后其實並不是真正的殺人兇手。

但王國在王子的治理下重新獲得了和平安寧。

樹妖在幫助王子復國的同時救走了無辜的皇后。

這個故事告訴康納，善惡並沒有絕對的界限和標籤，真相永遠不像表象那麼簡單、順理成章，存在即合理。

第二個故事，關於藥師和牧師。

藥師貪婪而粗暴，但治病救人。

牧師善良而正直，受人尊敬。

牧師與藥師格格不入，水火不容。

牧師為了挽救身患絕症的一雙女兒，允許藥師砍掉千年紫杉樹妖做葯，並承諾放棄信仰。

但藥師沒有救回牧師女兒的生命。

憤怒的樹妖帶著康納一起摧毀了牧師的家。

當康納舉起木棒狠狠砸向牧師家的窗戶，他雙眼露出復仇的火焰和摧毀一切的極度亢奮。

但現實的真相卻是，康納把外婆家裡的客廳徹底摧毀了……

第三個故事，關於隱形人。

所謂的隱形人，其實就是康納自己。

面對同學的欺負、鄙視和挑釁，忍無可忍的康納終於怪物附體憤怒地舉起了復仇的拳頭……

三個故事講完，電影到了此刻，已然扒開了康納心口的傷疤，也揭示了影片的主題——那就是我們究竟該如何面對真相，面對註定的生死別離，面對真實的內心感受。

三個故事，三個寓言，層層遞進，一層一層剝開康納的內心，就像剝開一個結實的洋蔥，最後讓你在淚流滿面中看到真實的自己。

108分鐘的影片，其實只是用看似繁複的表現手法，告訴我們一個簡單的故事——關於孤獨的小男孩內心成長的故事。

關於愛和接納、面對和放下的故事。

關於母親和兒子之間隱秘而坦誠的生死惜別的故事。

康納不願意接受母親日益衰弱並終將病逝的現實。

所以，他選擇了逃避。

他用繪畫和夢境蓋了一個虛幻的城堡，把自己關起來，抵禦現實的殘酷和註定別離的結局。

可是，這個城堡實際是不堪一擊的。

他很清楚母親將不久於人世。

但母親總是拿飽含希望的話語來安慰他、遮蔽真相。

這更加重了他既無法勇敢面對現實、內心又無比清醒的意識到母親終將逝去的這一矛盾衝突。

康納日益沉默、蒼白、孤獨、隱忍。

他沒有同齡人的歡樂。

他忍受甚至縱容同學的欺辱。

他顯得比同齡人成熟、堅強、獨立，其實這只是表象。

他日益厭惡看似冷漠實則和他同樣處於痛苦折磨中的外婆。

他想通過召喚內心的惡魔千年樹妖來驅趕外婆。

他想當然的以為，外婆走了，他就可以永遠和媽媽在一起。

他想當然的以為，千年樹妖以身作葯就可以治癒垂死的母親。

其實，這都是幻象。

但真相已經沒有時間再讓他沉迷下去。

真相化作樹妖現身。逼迫他認識自己，面對內心真實的想法，面對殘酷的現實，面對生死別離。

真相一步步逼他就範。

康納開始抓狂。狂怒之下，他摧毀了外婆的客廳，砸碎了外婆母親留下的珍貴的自鳴鐘，砸碎了他不想要的現實。

但無論如何摧毀，現實依然是現實，它就在那裡，無法撼動，無法移轉，無法改變。

他註定將失去母親，失去童年，失去完整......

而在逝去的同時，也註定會迎來嶄新的未來，迎來成長的代價和榮譽，迎來內心的安寧和珍貴的記憶…….

影片最後，當康納輕輕翻開母親留給他的畫冊，那一幅幅稚嫩、生動、優美的畫作，驚呆了康納，也溫暖了康納，揭開了謎底，也治癒了傷痛…….

無論多麼艱難，人總要學會慢慢長大，學會勇敢面對真相、接受現實、擁抱孤獨，學會含著淚水與親人別離、帶著微笑看著親人越走越遠，學會一個人背起行囊行走在屬於自己的生命之路上…….

最終，十二歲的小康納做到了，他完成了自我的救贖。

其實，千年樹妖就是我們每個人內心的惡，是潛意識裡最本真的自我，是逼迫你面對現實的巨人，是幫助你走出困局的智者，是召喚你回歸現實的引路人，是誘惑你脫掉隱身衣融入紅塵的引渡人…….

影片採用了虛實結合、真假交融的表現手法，既符合十二歲小男孩的心理特質，也引導觀影者在寓言和現實的切換轉合、騰挪移換之間，一步步撥開迷霧，抵達真實的房門前。

是的，你要做的也許只是勇敢敲開門，看到真相，接受真相，擁抱真相；也許你只是透過鎖眼，窺探房中一角，不得要領，爾後姍姍離去；也許你只是站在房門口一動不動，等待房中人某一天主動打開門，接納你這個遠道而來的闖入者…….

一個會講故事的人，哪怕只是講一個看似童話般簡單的故事，也照樣講的娓娓動聽，繪聲繪色，讓人忍不住聽得潸然淚下。

一個會講故事的人，表現手法可以如萬花筒一般綺麗迷幻，體裁不拘一格，在不經意的某個霎那，電光火石一般擊中你內心的某個角落，讓你的心瞬間柔軟下來，直到滲出水、浸出水、漫出水。

這些水越積越多，衝出堤壩，你在淚流滿面的同時，會看到了另一個時空的自己，他憂鬱而陽光，堅強而憔悴，孤獨而隱忍，熱烈而冷漠…….

是的，他和你在一起。一起抵禦塵世間的風霜刀劍，一起品嘗人世間離合悲歡，一起趟過人生漫長而激越的河流，一起匯入濤浪翻滾的生命大海……..

70後西班牙導演胡安·安東尼奧·巴亞納就是這樣一位特別會講故事的人。

這位天才級的導演，2007年推出第一部長片《靈異孤兒院》，在西班牙上映4天便獲得了830元美元的票房奇蹟，為他贏得了次年戈雅獎最佳新晉導演獎。

這部同樣由他執導的《當怪物來敲門》，為他第三次贏得了戈雅獎最佳導演。

此片還一舉斬獲了第31屆（2017年）戈雅獎最佳攝影、最佳音效、最佳剪輯、最佳特效、最佳化妝和髮型、最佳原創配樂、最佳製作設計、最佳製作經理等九項大獎。

（上圖為導演在此片拍攝現場）

小滿已過。

節氣如同我們的皮膚，敏銳地感知著天地萬物的變換，聆聽著生命隱秘的發節之聲，接收者神秘宇宙發出的密碼……

在這樣陽光炙烈的季節里，或許適合一個人安靜呆在影院看一場與靈魂久違了的電影。任由淚水如泉眼般奔涌而出，汩汩不止吧。任由它洗刷多日積累的疲憊，滌盪多年積壓的隱忍吧。

親愛的你，在走出影院的那一刻，別忘了戴上墨鏡，這樣，就能坦然直視刺眼的陽光了，就能抵擋路人冷漠的目光了。

欲承生活之重，必先仰頭挺胸，大步流星，踏過坎坷，活得像一個真正的勇士，直面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把每一天過得雲淡風輕，詩意怦然。

最後，附一首觀影后臨屏詩作《給康納》：

給康納

沒有什麼不在流逝，康納

變化是宇宙唯一的永恆。抓得越緊

逝去愈快

生命比一片雲更輕，更薄

你看，千年老樹也有倒下沉睡的一天

雨天那麼多，潮濕糾纏著疲憊的平板鞋

男孩子們試圖在打架中解決所有問題

孤獨是成長獨特的印記。誰

在光影流轉間暗自感傷

躲在十二歲的角落裡

不肯出來。哦，躲避得越多

它們越沉重。

康納，路那麼長

一眼看不到邊

生命的底色需要勇敢的人拿起畫筆

脫掉隱形衣，舉起斧頭

摧毀憤怒的表象

你要越過火焰、海水、噩夢、疼痛、撕裂

抵達最艱難的真相——

說出它，面對它，和它緊緊

擁抱在一起。

「真，永遠比善和美更可貴」

哦，康納，二十年前的小女孩

與你並肩坐在紫杉樹上

雲舒雲卷，桑田滄海

她一直不曾離開

一直，在你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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