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背起藥箱子

在小村裡，凡是認識兩個字的都叫先生，先生總是備受小村人的尊敬和愛戴。比如學堂里教書的老師、在村裡大隊部當會計的老范。就連只讀過兩個冬學、只會念《三字經》和《百家姓》的王老會都叫先生。而小村裡能瞧病的先生就兩個，一個是赤腳醫生趙恩方，小學沒畢業；一個是專治牙疼的王老會。趙恩方不管肚子疼頭疼腿疼，凡是粘上疼的都用止疼片兒。止疼片就是他的靈丹妙藥。王老會專治牙疼，據說還是祖傳的偏方。一把大蔥籽炒熟了，就著熱乎勁兒，用濕手絹兒包起來貼在嘴巴上，有時管事，有時不管事兒。好在鄉下人皮實，或許有這樣兩個先生糊弄一下就足夠了，所以他們倆把持村裡的「醫壇」好多年。

自從小村裡來了一群城裡的知識青年，情況就不同了。他們不僅認識字，還會唱歌，還會在牆上刷標語、寫板報，還在廣播喇叭里大段大段地讀報紙、唱樣板戲。他們甚至還嘲弄赤腳醫生趙恩方和專治牙疼的王老會。他們編的幾句順口溜飛快地傳滿了小村：「說可笑，就可笑，王珂的矮子愣，張坨的爺們神。趙先生止疼餅兒，王先生蔥籽葯……」

王珂的矮子是個老太婆，長得矮，穿戴也不講究，但是會接生，有兩手絕活兒。張坨的神，說的是一個神漢，會看風水，據說還能「接待」「柳狐黃蝟」四大仙，神神叨叨的，也四處「瞧病」。

趙恩方是個赤腳醫生，和他們攪到一塊有些勉強。雖然他的醫術實在讓人不敢恭維，但畢竟還粘上點科學。止痛片兒也算是正規葯。直到我們街坊老童嬸震天動地的一次心口痛，終於撼動了兩個先生的地位。那天老童嬸痛得在炕上直打滾兒，「娘老子」地喊，赤腳醫生趙恩方三片兒止疼片兒，一股腦灌進老童嬸的肚子里也不頂事兒。趙恩方的腿和手都在哆嗦。直到女知青小陶闖進門，撥開眾人，從懷裡掏出一包針來，不慌不忙，只在老童嬸的心口窩兒紮上一針，老童嬸的身子就停止了滾動。漸漸地，老童嬸臉上的汗也消退了，不再喊叫。眾人看得呆了。

小陶說，老童嬸得的是胃痙攣，光吃止疼片兒是不管事的。

小陶的話把趙恩方弄了一個大紅臉，當即背起藥箱子就走了。那天趙恩方把藥箱子交給村長，還說他再也不能當赤腳醫生了。第二天，小陶找到村長，說她想當赤腳醫生。看村長仍半信半疑，小陶就說，我父親是天津大醫院的主治醫師，我母親是醫院的高級護士。村長瞪大了眼睛，這才相信小陶的醫術不是偶然的，於是把趙恩方丟下的藥箱子交給了小陶。

從此小陶就背起了藥箱子，當了小村裡的赤腳醫生。每次縣裡組織赤腳醫生考試，小陶總是第一名。小陶嘴也甜，走在街上見了人總是「大伯大嬸」地叫。村裡人誰有了病，不舒服了，總要把小陶喊過來。好像見了小陶的一張笑臉，那病就好了大半兒。

不過，人們不再把小陶叫「先生」，人們直呼她小陶。老頭老太太乾脆喊她「陶啊……」親得讓人心顫。小陶總是極歡快地答應，臉上是陽光一樣燦爛的笑。

那一年大旱，村裡組織打井。村裡所有的精壯小夥子都參加了。那是累得要命的活兒，井底下一撥4個人，不到一個小時就要輪一回班。井口拉爛泥的架子搭了兩丈多高，老遠就能看見。

那天，井幫兒的石頭把井裡的一個小夥子砸傷了，小陶立即決定下井救人。小陶被一群人湧向井口時，誰也沒想到，那兩丈多高的木架子塌了下來。小陶的一條腿就被木架子重重地壓在井口的一塊石頭上……

三個月後，小陶再回到小村時，只剩下了一條腿。小村所有人看了都流了淚，只有小陶還是樂呵呵的，她說：「還好，我還能給大伯大嬸們扎針瞧病，這就夠了。」

後來，小陶回城了。多少年以後，她和她的丈夫帶著大學畢業的兒子回到小村。村裡所有的人家都敞開門兒迎接了他們。小陶頭上有了白髮，眼角兒也有了皺紋兒，只是那笑，依舊燦爛……

永清縣裡瀾城鎮胡璉店村 張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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