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想起他，非常寂寞

五月有兩種顏色繽紛，紫與黃。古典的組合，搭配起來有一種不尋常的感覺，不易得、觸目、驚心。是往昔在花芯深入細細的吟唱聲。

五月進入初夏，黃色作為明清兩代的皇家專屬色成就了它在當下中國人心中不可動搖的權威地位，五行之中，土在中央，黃色成為正統方位色。而紫色歷史，卻一波三折：作為五正色（青、赤、黃、白、黑）外的五間色（紺、紅、縹、紫、流黃）之一，最初地位不算尊貴，紫色上位最初可以說是由齊恆公個人的喜愛所引發（《韓非子·外儲說上》記載：「齊桓公好衣紫，國人皆好服之，致五素不得一紫」），但到唐代才確認了紫色的上位，也正式規定了三品以上官員都「服紫」，官服從此以紫為貴，但到了明代，又因為皇帝朱元璋的個人喜惡，紫色又被剔出官服色彩的序列，延至清末。我們的文化，重重疊疊了這麼多朝代與人物的喜好，不是用生命嫌棄你，就是用整個山川日月取悅我，到今天難免不知何去何從。

在日本學習插花時，老師會按照季節與時令準備應時花木進行教學，五月，最多的就是紫色的繡球花（日本叫紫陽花）、燕子花（類似於中國的鳶尾），紫陽花與繡球的搭配在文人花中叫作「紫球琥珀」，繡球聚合的花序宛如紫玉球，琥珀是貴重的寶石，這樣的搭配既美又貴，充滿五月花開果熟的季節感。在插花的時候，老師會溫和的跟我們這些中國學生說，在中國，紫色是貴色，黃色代表了皇家氣派……這大約是一種笨拙的，記住傳統、展現傳統的方式，但是，傳統，就是在這樣的拙與勤中，一代代的傳承下去了。才有我們看到的今天。

五月的花材，還有不得不提的燕子花，順便也會把花型極為相近的花菖蒲帶進來。說起來日本的端午節在陽曆的5月5日。明治維新之後，日本廢除舊曆，採用新曆，但從中國流傳過去注入了日本文化元素的古典節日依然保留著，只是時間上也是從舊曆變換成新曆，中國這裡要到農曆五月初五（一般在新曆的6月初），與三月三寄託了對家中女孩的祈福相應，端午節則成為男孩節，家裡擺放的人形寄託了保佑家中男孩子健康成長的祈願，用的都是氣勢非凡的武士形象。

也因為陽曆把節分時間提前，傳統中國端午用花材：水菖蒲、石榴花、蜀葵都還沒有到花期，所以一種玉蟬花的變種，被稱為花菖蒲的花材就成為日本的端午節的節分花材。以單數的花菖蒲與石頭相配的插花，雅題為：菖陽萬年。日本老師會解釋，菖蒲自古以來即是佳草良藥，作為端午節句之花，有去除邪晦之氣，家宅康健的祝福之意。根腳用石相襯，石頭有萬年不變的堅實的意味。但是真的可以做葯的是中國的水生菖蒲，那股清香，在焦燥的五月濕熱中，可以解煩憂。

燕子花可以模糊的說成鳶尾，但是嚴謹的叫法還是燕子花比較好些。燕子花（和名：カキツバタ燕子花、杜若（中文中的杜若指鴨跖草科杜若屬植物）），別名平葉鳶尾，光葉鳶尾，鳶尾科鳶尾屬植物。在日本已有1000多年的栽培歷史，日式庭院中常見，各種文藝作品中也不乏它的身影，似乎比菖蒲還要受歡迎。

日本江戶元祿期的畫家和工藝美術家最著名的作品《燕子花圖》長卷，以綠青繪成的燕子花綠葉與以群青色彩鮮明地繪出的花朵，呈現在金色的背景上，清麗澄明，宛如世界年輕時候的初夏清晨。

平安京時代，平安六歌仙之一的在原業平旅途中進入三河國八橋無量壽寺，一邊看盛開的紫色鳶尾花一邊吟歌「から衣，きつつ慣れにし，つま有れば，はるばる來ぬる，たびをしぞ思ふ」——如同穿慣的唐衣那樣讓人感到舒適的妻子，來到這麼遠的地方，此刻，想起她，非常寂寞——每句的頭字排列的話，就成為「かきつばた」（燕子花）。

在原業平是《伊勢物語》的主人公，傳說中的美男子「三千人斬」，他最著名的戀人是倒霉的清河天皇的女御藤原高子，《古今和歌集》中與二人戀情相關的和歌是在原業平因為戀情被貶一年後回到宮中所寫的「月やあらぬ 春や昔の 春ならぬ 我が身ひとつは もとの身にして」 ——月是去年月，春猶昔日春。我身雖似舊，不是去年身——他的三河之旅程似乎也承擔著某種使命，但對於他來說，戰爭算什麼呢，花開時，連去傳達作戰的訊息的必要都沒有，他只想在自己所吟詠的歌里填上現在眼前所看到的花的名字——怎麼會有這麼可愛的讓人心碎的風流呢。

插花攝影 / 胡新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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