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貓的草稿人生

貓叔一覺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變成了一隻又肥又壯的貓，一隻橘色的貓。

這非同小可。

他從床上一蹦老高，情不自禁叫了聲我x，出來的聲音卻是喵喵。

這不是卡夫卡的《變形記》，但貓叔千真萬確變成了一隻又肥又壯的橘貓。

毛茸茸的，呆萌又可愛。脖子上還掛著身份牌，上面寫著自己的名字，居然叫「金元寶」。

「我X，我不是叫貓叔嗎？」

不打烊酒館。

貓叔跌跌撞撞地從梯子上邁著貓步，跑了下來，跳上吧台。

他想倒杯酒喝喝，壓壓驚。

卻怎麼也搞不定，他的爪子打不開瓶塞。

鼓搗著，酒瓶掉到了地上，碎了，酒淌了一地。

他只得跳下來，搖了搖頭，伸出鮮紅的舌頭，在地上舔了幾口。

好爽！

他想讚歎一下，依舊是喵喵的貓叫聲。

就在這時，一個女人走進了不打烊酒館。

一個很漂亮的女人。

有多漂亮？

沒法形容，就是那種連貓見了都會跳到她身上磨蹭幾下的女人。

貓叔當然不另外，他情不自禁的跳到了女人的身上，摸了幾下女人的胸，打著呼嚕，用頭去磨蹭女人的胸。就算變成了一隻肥貓，貓叔依舊是一隻色貓。

咯咯咯！

女人拉了一把椅子，坐了下來，笑得嬌嗔可貓。

做任何事情都可以打草稿。

你要是對草稿不是很滿意，還可以銷毀，重來。

如果有一天，你發現自己只是別人的一份草稿，你會怎麼辦？

她來了，帶著謎一樣的笑。

不打烊酒館。

貓叔趴在桌子上，瞪著一雙大眼睛，看著面前的這個女人。

十秒鐘前，這個女人說貓叔和他的不打烊酒館，只是她的一份草稿。

「喵喵」貓叔眯著眼睛看著面前的女人。

「這樣說吧，你是我打算要寫的一部短篇小說集里的主角。」

「喵喵！」貓叔只能吹著鬍子瞪著眼睛，他想說的是，「你開什麼國際玩笑。」

「我聽得懂你的貓語。」女人伸手摸了摸他的頭。

「你的手很柔軟。」

「喜歡嗎？」

「別停啊！」

貓叔又舒服地打起了呼嚕。

「我今天來，是想再看看你，因為我自己對這個草稿不滿意，我打算銷毀了，重新構思。」

「什麼？我只是一份草稿？」

「是的，而且只是一份腹稿。」

「我就不明白了，我之前不是一個人嗎，怎麼今天就變成了一隻貓。原來是你這個女人在搞鬼。」

「草稿里，你確實是一個男人，一個喜歡聽故事的男人，一個叫貓叔的男人。」

「那我怎麼就變成一隻貓了？」

「因為我今天忽然想，如果不打烊酒館的老闆是一隻貓，而不是一個人，應該會更有意思。」

「你什麼意思？」

「就是說，我要重新構思，把你的角色構思成一隻貓。」

「就這樣，又肥又壯的橘貓？」

「是啊！」

「我說你可不可以有點審美水平，把我構思成什麼貓不好，為什麼非要把我弄成橘貓，又肥又壯，醜死了！」

「我喜歡橘貓啊！又肥又壯的，胖嘟嘟的，毛茸茸的，摸著抱著，舒服，暖和。」

「病態！」

貓叔從桌子上跳下來，搖著尾巴，走到門口，又趴下了，他實在是太胖了，以至於走幾步都喘，必須要趴下休息休息幾分鐘。

咯咯咯！

她又笑了，笑得沒心沒肺。

「有那麼好笑嗎？你真有意思，我怎麼就那麼倒霉，被你打成一隻又肥又壯的橘貓草稿。」

「因為，很多年前，我有個男朋友，他很喜歡橘貓，喜歡又肥又壯的橘貓，所以，你知道啊，我每次想到橘貓，就會想到他。」

「關我屁事！」貓叔又站了起來，踉踉蹌蹌的走了幾步，累得夠嗆。

「那你想我把你打成什麼樣的草稿啊？」女人問。

「好歹把我打成你男朋友那樣的草稿啊！」

女人忽然有些悲傷起來。

「我想，他已經失去我了，永恆地失去了。不對，我想我們已經彼此失去了，永恆地失去了。彼此。互相。」

貓叔望著桌子，他很想跳到桌子上，試了幾次，都沒成功。

女人蹲下來，將他抱上了桌子。

貓叔從桌子上又蹦到了女人懷裡，蜷縮了起來，女人摸著他的腦袋，貓叔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舒服，漸漸地打起了均勻的呼嚕。

不打烊酒館。

貓叔從後台走了出來，他看到女人正在給他領養的那隻叫金元寶的橘貓撓痒痒，就問道：「歡迎光臨不打烊酒館，你喜歡貓嗎？」

「啊，喜歡啊，很喜歡。」

「難怪，我好像看到你跟它說話。」

「啊哈，是嗎？是啊，和貓咪說話很好玩的。」

貓叔發現了地上的玻璃碎片，又折回後台，拿來掃把，將地上的酒瓶碎玻璃清掃乾淨。

「這隻橘貓叫金元寶，很多年前，我女朋友在門口撿到的，那時候才半個月不到吧，大冬天的，我看他髒兮兮的就給他洗了個澡，誰知道居然感冒了，差點沒撐過來。現在成了又肥又壯的大傢伙，天天不是鼓搗這個就是鼓搗那個，這不，我剛離開一會兒，它就弄碎了我一瓶好酒。」

「蠻可愛的啊。」

貓叔收拾好碎玻璃，在吧台一邊的洗手池裡洗了個手，用毛巾擦拭乾凈雙手，去吧台後面的酒櫃里重新拿了一瓶酒和兩個酒杯，走到女人面前坐了下來，給她倒上了一杯酒。

「第一次來不打烊酒館吧，你叫什麼名字？」

「是的，第一次，我叫蘇瓦豆兒。」

「是個好名字。」

「是吧？」

「比金元寶這個名字好。」貓叔半開玩笑地說道，「你是來講故事，還是來聽故事？」

蘇瓦豆兒又低頭揉了揉睡在懷裡的金元寶，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岔開了話題。

「他叫金元寶啊，這麼萌的名字。」

「嗯，怎麼看這傢伙都像個大元寶，又肥又壯！」

蘇瓦豆兒笑了；「是呢，像個大元寶。」

「你今天來，有什麼事情嗎？」貓叔有些不甘心，一般來不打烊酒館的人，要麼就是來講故事的，要麼就是來聽故事的，眼前這個叫蘇瓦豆兒的女人好像不是來講故事的，也好像不是來聽故事的，反而是沖著金元寶這隻貓來的。

「我發現了個驚人的秘密！」

「嗯？」貓叔心想，「看來她是來講故事的。」

「我們都是活在一份草稿里。」

「活在草稿里？」貓叔開始找了個舒服的姿勢，他已經準備好聽一個腦洞大開的故事了。

「是的，而且我發現這份草稿還在被不停的修改，大段的刪除，大段的增加，莫名其妙的地方太多了。」

「怎麼說？」貓叔眼中放出光來，他覺得今晚的故事會很有趣。

「你比如，我原本不愛貓的，卻莫名其妙的愛起貓來，而且愛得要死，這不我就養了好幾隻貓。心甘情願的做起了鏟屎官和貓奴！」

「這很正常，有時候我們每個人都會想要養個小寵物什麼的。」貓叔還以為她會說一個很精彩的故事，怎麼就轉回到貓身上來了，貓叔有些小失望。

「不對，我和我男朋友之前很好，你知道的，那種好，好到不能再好的地步，我甚至有些時候覺得沒了他我會活不下去，時不時都會抱著他，聞聞他身上的味道，還是不是我熟悉的味道，可是就在昨天，我忽然變得一點都認識他了，就像個剛認識的陌生人一樣，先前的所有親密彷彿遙遠的別人的故事。」

「這個也很正常，人都是會變的。」貓叔打了個哈欠，作為不打烊酒館的老闆，貓叔向來不會打斷講故事的人，哪怕故事很糟糕，他都會聽著，時不時打個哈欠作為回應。

「但不可能變化這麼大。」

「那倒也是，後來呢？」

「後來我把我男朋友趕走了，毫不留情的，堅決的趕走了。」

「你認為這一切都不是你的本意，而是有一個高級的你沒法認知的存在，而你是這個存在的某一份草稿里的某一個角色？」

「是啊，就是這麼想的。」

「想的而已，不要當真。」貓叔翹起二郎腿，拿起酒杯，喝了一口，吧唧著嘴，他覺得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比酒的味道更好的故事了。故事沒了味道，就像酒沒有味道一樣，倒還不如喝水。

蘇瓦豆兒陷入沉思，她分不清到底是不是活在了一份草稿里，抑或真是自己想入非非了。

金元寶從她懷裡跳下了地，趴在地上舔著自己的爪子。

「我總結出了一個規律，這個規律足以說明我不是在胡思亂想。」

「什麼規律？」

「那個打草稿的人，姑且叫做人吧，他的故事風格有規律可循，你比如，我現在和你在說話，其實也是他草稿中一部分，到了這裡，根據我總結的規律，以他的風格，你一定會認為我說的都是臆想，接著，十秒鐘後，長情先生會出現，給金元寶帶好吃的妙鮮包來。」

貓叔笑了笑，他說：「放心吧，長情先生出差去了，至少一個星期內是不會回來的。怎麼，你認識長情先生？」

「不認識，我只是直覺，五秒鐘後會出現一個男人，一個叫長情先生的男人。」

話音未落，長情先生擰著一個塑料袋走了進來。

「剛好五秒鐘。」

蘇瓦豆兒一臉嚴肅。

貓叔臉上都是尷尬的表情。他想，這故事也太離譜了，自己怎麼會親眼目睹故事的發生呢？故事不都是往事的再加工嗎？這個，面前的女人卻把故事講在了此時此刻，真有意思。貓叔又變得興奮了起來。

「你不是出差去了嗎，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可不，這幾天一直不踏實，老想著回來，天天想，沒日沒夜的想。」

「你工作做完了？」

「沒啊，這種情況下，哪裡還有心情工作，那個念想一直折磨著我。」

「什麼念想？」

「給金元寶帶七包妙鮮包回來，而且還要是不一樣的，要有帶魚味的，要有小黃魚味的，要有海鮮味的……還要七種味道不能重複。我就像忽然得了強迫症，每天無時無刻不想著你這隻橘貓。」

長情先生嘴裡念叨著，手裡早已打開塑料袋，裡面是七包不同味道的妙鮮包。

他撕開其中一包，金元寶聞到了味道，發狂一般嗷嗷叫，沖了過去，由於速度太快，加之又肥又壯，它摔倒在了貓食盆前，碩大的身軀，因肥壯而成了好大一坨。

長情先生將妙鮮包倒在了盆里。

金元寶吧唧吧唧地吃著，還邊吃邊嗚嗚地叫著，生怕會被搶走一般。

蘇瓦豆兒嘆了口氣。

「這個時候，長情先生一定會說認識我，還會說很多奇怪的話。」

貓叔看著面前的蘇瓦豆兒，心裡有些忐忑，他覺得面前的這個女人哪裡是在講故事，分明是在直播，現場直播。

「你，還好嗎？」

長情先生忽然從地上站起來，手裡還拿著沾著幾粒帶魚肉的空妙鮮包袋子，他徑直走到杜瓦豆兒面前，溫柔地看著蘇瓦豆兒。

貓叔認識長情先生那麼多年，從沒見他能這樣溫柔地看一個女人。

「你認識她？」

貓叔好奇地問長情先生。

「她是我女朋友。」長情先生溫柔地說，「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我一直在等你回來，你終於回來了。」

蘇瓦豆兒不知所措地，只能尷尬地笑了笑，以此作為回應。

「這傢伙瘋了。」貓叔站起身，伸手拍了拍長情先生的臉，「別嚇著人家姑娘。」

長情先生一把推開貓叔，湊到蘇瓦豆兒面前，看著她。

「你瘦了。」

蘇瓦豆兒依舊有些尷尬和不自在。

「眼圈黑黑的，是不是又熬夜了，說你多少次了，不要熬夜，你總是說工作忙，沒辦法，這些我都知道，我都理解，但是身體真的是第一位的啊。」

貓叔感覺很尷尬，自己的朋友好像忽然得了精神病，對一個女人說一些胡話，關鍵是這傢伙從沒有過男朋友，貓叔對他是知根知底的。

難道真的有草稿這一說，難道我們都是那一份混亂的草稿里的某些角色？貓叔搖了搖頭。

金元寶在屋裡溜達著，跌跌撞撞。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讓貓叔徹底凌亂了。

蘇瓦豆兒竟然好像忽然變了個人。

「我不愛你了，你別再來煩我，我都告訴你多少次了，我有新的男朋友了。」

長情先生依舊一臉溫柔。

「我聽說了，我知道了，但是我還是很想見到你，就算你有男朋友，我也是想無時無刻的見到你。」

「好吧，那是你的自由，我無權干涉，但希望你別影響了我和我男朋友的感情，他不喜歡你總是出現在我的生活里。」

金元寶吃完了盆子里的妙鮮包，吧唧著嘴，它趴在地上，舔它的爪子。圓滾滾的肚子因為一頓饕餮，變得越發滾圓起來。

長情先生蹲下身來，摸了摸金元寶的腦袋。

「還要不要再吃一包？」

「你別喂他了，你看他都吃成啥樣子了。」

蘇瓦豆兒也蹲了下來，摸了摸金元寶的肚子。

「我們明天帶他出去溜達溜達，夏天了，不能老讓他呆在屋裡。」

「嗯，好！」

蘇瓦豆兒在長情先生的臉上親了一口。

「哥哥，我們去看電影吧。」

「好啊！」

兩個人親密的手挽手，走出了不打烊酒館。

貓叔楞在那裡，百思不得其解。

看來真是活在了草稿里了。

他覺得有些困了，打算去睡一覺。

金元寶看著貓叔回到了房間。

他跑到一邊的角落裡，扒拉出一本書，打開，用貓爪子在上面塗抹著什麼。

「嗯，蘇瓦豆兒和長情先生都很甜蜜，他們都是我最忠實的鏟屎官，是我最忠實的奴隸，我愛吃妙鮮包，不同口味的。」

寫到這裡，金元寶又把「我愛吃妙鮮包，不同口味的。」這句話給塗抹了。

「應該還有更多好吃的，更多口味的，得好好想想。」

他挪動著又肥又壯的身體，在地板上，走來走去。

「有了！」

他走回到本子前，用爪子寫下：「下次換個雞肉味的吧。不吃雞的貓不是一隻好貓。」

「這個長情先生，我不喜歡他。不能讓他做蘇瓦豆兒的男朋友！我喜歡蘇瓦豆兒，她是我一個貓的，我的貓生里，不允許她多出任何一個男性！」

金元寶沉思了一會，又用貓爪子在本子上塗抹起來。

他的爪子寫道：「那是一個夜深人靜的夜晚，蘇瓦豆兒抱著長情先生，她說，我們分開吧，說完就哭了。」

不打烊酒館。

夜深人靜。

一隻貓在黑夜裡，奮筆疾書。

他想，愚蠢的人類，不過是我的一份草稿。

天冷了，一隻半個月大的橘貓，蜷縮在某個小區的單元門口，它已經凍僵了，饑渴和寒冷，讓它陷入了某種幻想里。

此時此刻，如果出現一個溫柔的主人，把我抱走，去到開著暖氣的暖暖的屋裡，把我放在暖暖的暖氣片上，給我吃暖暖的妙鮮包，多好啊！

媽媽將我叼來這個單元門口的時候，曾經跟我說過，人類唯一的好處，是他們會製造一種叫妙鮮包的食物，媽媽說那真的很好吃，雖然她只吃過一次。

我想，我會吃到很多妙鮮包的。

小橘貓陷入幻想中，它彷彿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溫暖。

如果我能活下去，我一定要擁有一個神奇的本子，想要什麼就在上面寫什麼，這樣，就永遠不會被遺棄，永遠不會被拋棄，永遠永遠地和愛我的人生活一輩子啦（：

恍惚中，它好像看到了有一位善良的姑娘，向它走來。

我會有妙鮮包吃的吧，一定會有的吧。

貓叔

一隻愛講故事的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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