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吃大米飯的姑娘，心地都壞不到哪兒去

最新 05-25

就像貓喜歡蛋白質的味道一樣，人天生就被甜味——碳水化合物的味道所吸引。對於人類祖先來說，甜味對人的固有吸引是個不賴的生理機制，因為在那個時候，自然界絕大多數甜的食物都是無毒的。但是在公元 21 世紀的今天，這一切又變得不一定了。每一個勸你多吃碳水化合物的人都有些居心叵測。脂肪對於一個女人來說成了劇毒——由碳水化合物轉化而來。在座的，便沒有一個在那個問句後面吭氣，於是章小元又問一遍，「誰還要吃米飯嗎？」桌上就只有周縷縷一個人舉手說：「我。」

章小元嫁給了大家在大學時都暗戀過的一位學長，去雙方老家辦完婚禮，又回城做了一場小型的答謝宴，專請大學同學和雙方同事。酒足菜飽，女人們都抱住自己的胳膊，如今沒有人會再吃主食。章小元大學時是那樣的平凡，現在她前凸後翹，穿一件魚尾禮服要多風騷就有多風騷——沒有幾個女人的身材能 hold 住魚尾禮服。

等周縷縷把她的那碗米飯吃完，人走得也差不多了，鄰座還剩一個男人在不緊不慢地抽煙。「過來陪我喝兩杯酒。」他對周縷縷喊，也不知道他是新娘的同事還是新郎的同事。

周縷縷放下筷子但沒動，男人長得有些像玉木宏，只可惜沒禮貌，也沒有酒量。他索性主動向周縷縷走去，剛走兩步就栽倒在了地上。

「對不起，我們要打烊了。」餐廳經理走過來對最後這兩個人說。

「哦。」她趕緊站起來，戴上圍巾，快速朝門口走去。「哎，小姐，把你男朋友一起帶走啊。」經理急了。

「他不是我男朋友，我不認識他啊。」她解釋。

「我們可以幫你把他攙到門外，餐廳必須關門了。」經理說。

而外面剛剛下過一場雨，夜霧讓空氣更加潮濕。

男人在屋檐下還是不醒，周縷縷想走，又怕他這樣躺在路邊會被別人給搶了。他掏出男人的手機，想找個他通訊錄里的人，但手機有密碼。周縷縷心一橫，亂按了四個數字，屏幕竟然解鎖了，手機卻突然被人一把搶過去，「你幹什麼，幹什麼拿我手機？」他挺直了上身，鼓著腮幫子，看樣子是清醒了。

「你醒了就好，我被你連累到現在還沒回成家。」她沒好氣地站起來，伸手到路邊去攔車。

「我有車，你送我一下行不行，」他看上去還有些痛苦，「對了，你會開車不？」

「我憑什麼要送你？」她瞪他。

「你送了我，你再送你自己嘛。再說，能吃大米飯的姑娘，心地都壞不到哪兒去。」說完他就開始吐，把餐廳門口搞得噁心極了。

吃過大米飯的人在 3 小時以後往往覺得很失落。像米飯這樣的簡單碳水化合物，在體內釋放能量的速度相當快，血糖於是迅速升高，身體只好分泌大量胰島素幫助恢復血糖水平，於是高峰之後便很快出現一個低谷，這時候人就會產生想攝入甜食或者含有咖啡因等刺激物的慾望，這種渴望的高峰就發生在進食 3 小時後。

3 小時後，周縷縷已經把男人送回去了，自己也打車回了家。沒有睡意，血糖引發的渴望就開始撩撥她。應該發生點兒什麼的。她覺得，然後給自己開了一罐巧克力冰淇淋。

隨手破解一個四位數密碼，這畢竟是個小概率事件，發生一次可能就不會再發生第二次，她也再沒有遇見過一個長得像玉木宏的醉漢。

後來，同學與同事給她介紹相親對象，她不挑不揀，一一赴會。有合適的就相處看看，到了一定年紀就會明白，你怎麼對生活，生活就怎麼對你，別跟它玩兒小概率。她終於有了一個各方面條件都很匹配的男朋友，叫傅聰明。周縷縷覺得自己應該開始減肥了，沒有一個女人想在自己的婚禮上顯得膀大腰圓，戒掉精製碳水化合物是第一步。

周縷縷不再吃大米飯，她辦了張健身卡，還請了私教，每天以西蘭花、雞胸肉以及紅薯度日。這都是傅聰明教她的，他工作忙，但總會抽時間健身，飲食上也控制得嚴格，周縷縷不想在體脂率方面差他太遠。

但本能總是能輕易摧毀後天的節制。許多次，她發誓今天不能再吃米面了，健完身以後食慾如潮水般襲來，她便一頭扎進小飯館或者甜品店，就像是一個毒癮發作的人。這個月，健身房旁邊又新開了一家牛肉飯，她已經三過其門而不入，今天真的控制不住，簡直是把一張臉埋在海碗里，吃完了走出去，竟有些淚水漣漣——強烈的自我挫敗感。

「小姐，小姐，你的手機！」她突然聽見背後有人在氣喘吁吁地叫她。她回頭，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是玉木宏。

「是你……」他也愣住了，然後傻笑。但手機響了，是傅聰明打來的，玉木宏把手機遞給她，屏幕上赫赫地亮著兩個字，「老公」。

周縷縷把這個電話掐了，她結結巴巴地問：「你，你在這邊做什麼？」

「這家店是我開的。」他指著身後的飯館，然後手臂慢慢垂下來，「後來，我問了好幾個人，還是沒有找到你的聯繫方式。」他明明給她送來了手機，卻說，「謝謝你，我叫肖漢。」

兩人假模假式地握了握手，肖漢就轉身回去了，他往前走，沒回頭，突然大聲一喊：「沒事就來我這裡吃飯！」

隨園食單

作者（清）袁枚著

早在兩百年前的《隨園食單》上，袁枚就這樣寫：飯之甘，在百味之上，知味者，遇好飯不必用菜。周縷縷可能已經遇到了屬於她的那一碗好飯，在家裡什麼菜都食不甘味，傅聰明猛地一抬頭：「你健身，怎麼越健越胖了？」

她在外偷食，眼神不免有點閃爍，「邁開了腿，但還是沒有管住嘴。」

傅聰明哼地一笑，「小胖妞別委屈自己了，運動只為身體健康，以後想吃什麼吃什麼吧。」但這句話也許來得太晚了。

這天，周縷縷加班加到了快 10 點，健身房去不了了，走之前，她去公司的衛生間里給自己補了補妝，口紅擦在了嘴唇上，後知後覺地笑自己：這是在幹什麼。

上一次見肖漢，她剛健完身，又狼吞虎咽地吃過飯，臉上一點妝都沒有，估計是挺憔悴的。今天晚上，她重新推開牛肉飯館的門，肖漢正站在廚房送菜口和廚師談著什麼，店差不多已經打烊了，椅子都倒扣在桌上。

「縷縷。」他看見了她，連忙把她迎進廚房後面的私人工作室，「跟朋友合夥搞的小生意，圖個樂子而已。」她看見柜子上擺著各種各樣的酒瓶，肖漢拿出一支喝了一半的紅酒，「我們真的太有緣了。」

周縷縷說：「我酒量很差的。」肖漢倒了一杯給自己，「沒事，你可以不喝，不然沒人可以開車。」他眨了眨眼睛，周縷縷背過身去，臉上有紅暈，覺得自己又變成了一個懷春少女。

半支酒喝完，桌上的筆記本共播放了 19 首粵語歌。後來他心滿意足地鑽進副駕駛位，說怎麼也找不到安全帶的插扣。周縷縷俯下身去幫他找，在那漫長的幾秒里，兩個人能感受到彼此呼吸的溫熱，安全帶的插扣找到了——就在他手裡。然後他就吻了她。

周縷縷沉浸在那些不疾不徐的吻里，心想，今晚回家，就給傅聰明打一個電話，她要直接告訴他，她堅持不下去了，因為她戒不掉一個人，就像戒不掉那些精緻碳水化合物。

肖漢睜開眼，捧起她的臉，「縷縷，我喜歡你。」

周縷縷覺得有些難過，「可我有男朋友了。」沉吟半晌，她又說，「但是，我會和他分手。」

肖漢沒有說話，一直微笑，剛才的吻有紅酒的酸味，但他並沒有醉，「其實你也不用分手……我有太太，在國外。」

這麼快就到了 12 點，少女心又變回又冷又硬的南瓜。她扭頭下車，把車門摔得嘭一聲。

肖漢不解地追出來，「縷縷，怎麼了縷縷？」

周縷縷沒法回頭看他，她覺得此刻的自己一定丑極了。

「現在，大家，」肖漢慌張地組詞，「不都想得很開嗎？我以為你也是這樣的，不然，你為什麼會再來找我？」

周縷縷想起了手機屏幕上的「老公」，還有肖漢當時的沒回頭。

「縷縷，我們的緣分很難得，已經算是一種奇蹟了！」他喊著。

對植物來說，碳水化合物的天然吸引機制也非常有用。植物把種子藏在它們的果實里，靜靜等待著動物們的路過。當動物們吃了那些甜美的果實後，會在離原植株較遠的地方將種子排泄出來，種子的外面，甚至還因此附上了一個「有機」肥料包。而周縷縷也去了一個遙遠的地方，全世界有一天突然長滿聖誕樹，卻不再有屬於她的禮物。她和傅聰明分手了，是她提出來的，也沒說別的，只說另一個城市出現一個更好的發展機會，想過去，傅聰明便那樣輕便地尊重了她的決定。在同一個城市發展，是從相親發展成感情的無數客觀前提里的一個。

新城市的餐廳里坐滿情侶，男人喝著紅酒，女人嬌笑著。周縷縷從那些光明的窗口路過，收到的是肖漢的簡訊：「縷縷，對不起，我可能傷害了你。再也找不到你以後，我才發現我動了真的感情。你可以鄙視我，真的，但至少讓我做你的一個普通朋友，行不行？」

可是周縷縷離開，不是為了讓肖漢找不到她或者終於找到她的。如果傅聰明可以挽留她，或者追過來，周縷縷覺得，這段充滿了世俗理智的配對就能多那麼一點點不理智，這才更像是愛情吧。愛情和感情的區別，或許就是那麼一點點的不理智，如同熱紅酒里需加的肉桂，口感不改，氣味將產生巨大區別，女人從此相信這就是註定的愛，把其餘的選擇全都棄絕。

一年後，周縷縷收到的是傅聰明的結婚請柬。她早戒掉了精緻碳水化合物，麻木地健著身，已經能把自己塞進一條魚尾婚紗。她決定還是要去參加他的婚禮，不是去砸場子，而是爭取去接一個花球。我們失去的都是僥倖，得到的，就是現在的人生吧。

她突然想吃極為甜膩的食物，這樣的渴望好久都沒有過了。周縷縷走進街對面的甜品店，給自己買了一隻巨大的奶油蛋糕。碳水化合物帶來的幸福感將是短暫的，但至少這樣的放縱，後果只需要一個人來承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