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沒有酒的酒心巧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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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人生的前十五年在一個小區度過。

它和所有規規矩矩的收容所一樣，十一點以後直到四點以前 走在路上的人除了荒淫無度的酒鬼就是不守本分的風騷女人，這個小區從過去活到現在，活成了一個老人的樣子。

距離這裡不足幾百米的街道旁，零星的堆雜著幾個蔬菜攤，佔領了通往菜市場的捷徑，把原本狹隘的通道斑駁成一張醜陋的皮膚。早起撈菜的婆婆們踩著破爛卻舒適的拖鞋風風火火的走遠，沒有聽見攤主日復一日的吆喝聲。菜市場最顯眼的位置總是屬於那張發黃的報紙，紙上用勾線筆描上的渴望施捨的文字被透明膠帶粘在地上，這個角落遺憾的變成一個由不同的人演繹的固化的風景，它被打上「騙子」的標籤，沒有人接近，沒有人在意。

菜市場對於動物來講，是一個危險又充滿誘惑的地方。

關在籠子里的雞偶爾看見外面撲扇著翅膀的鳥，一屁股坐碎剛下的蛋嫉妒的大聲尖叫；毛禿的一塊一塊的傻子狗把臉埋在殘羹剩飯中狼吞虎咽，這樣奇幻的時光不多久它猛然意識到自己竟成了更美味的下酒菜，被驅趕的黑貓竄過枝頭，燕子剛搭好的鳥窩掉下來蓋在路過的行人頭上；下水道里的老鼠不敢在白天暴露，只好計劃著是否深夜有機會來一場大掃蕩。

那裡的人和動物深深的扎入生活 吮盡生活的骨髓。

這裡的孩子，認識的不認識的，都喜歡玩到一起。

我們在公園的草叢邊踩螞蟻，有的小孩拿來家裡點煤氣灶剩下的火柴頭點燃去燒螞蟻洞，想要看看螞蟻會不會像課本里教的那樣團成團滾出來。我們學著大人的樣子拿網兜套蜻蜓，可每次套到的蜻蜓都死的很快，比我們的興緻消散的還快，蜻蜓的樣子很醜，臉上兩個大大的眼睛就像蒼蠅的孿生兄弟，兩對透明的翅膀拯救了它們，善良的小朋友會把它們扔掉，頑皮的小朋友喜歡摘下它們的翅膀然後再把它們扔掉。

周末的時候，我習慣把自己打扮成自以為好看的樣子在公園裡瞎逛，小區門口有個商店，裡面的零食都只要五毛錢，一塊錢的大大泡泡糖我只捨得一個星期嚼一次，有時在草叢裡會撿到幾塊硬幣，左手舉著糖水棒冰，右兜揣著草莓味的棒棒糖的時候覺得自己像個大佬。路上看見好看的小哥哥經過我會蹲在地上用力的抓起一大把草向他灑過去，碰到年紀稍微大一點的哥哥只會生氣的看我一眼，碰到年紀小一點的哥哥就會衝過來揍我一頓。我趴在公園的長椅上大喊大叫，嚇跑了衝過來展示男子漢魅力的小哥哥。

涼風猛的吹過，吹乾了我額頭上的汗珠。我睡著了。

清醒的時間有多長，爸爸媽媽的爭吵聲就有多長。

有一天，那台不知道有沒有三十寸的彩色電視機里放了一個福豬的廣告。那是一個肥嘟嘟毛茸茸的小豬，裹著一條喜慶的紅色肚兜，看起來很精神，最重要的是，它有著可以與人對話的能力。看到第一眼我就非常喜歡，我覺得必須擁有它。提出這個要求以後，爸爸媽媽又吵架了，媽媽希望爸爸可以給我買一個，而爸爸覺得這不值得買。第二天放學以後，我回到家，看見客廳正中間的白色紗布上放著一個方方正正的福豬，是我想像中討喜的模樣，拿到幾秒以後，我咧開嘴哭了。

我馬上打電話給媽媽問她 ：「你們是不是離婚了？福豬是不是爸爸送給我最後的禮物。」

那時候的我不知道，長大以後的疼痛不會更輕，滿足沒那麼簡單。

小區的冬天，街道上一片蕭瑟凄涼。

有個老人穿著厚厚的灰色夾襖，舉著拖把，蘸著清水在乾燥的地面上寫字。這是一個很有才氣的可愛的老頭。他不足六十平米的屋子裡擠滿了各種樂器，小區里所有的孩子都喜歡到他那裡免費學習。有一天，我在他那裡報名學書法，他戴著雷鋒帽，皺紋堆在臉上，送了我一個沒有酒的酒心巧克力。我鄭重的在他掏出的報名冊上寫下自己的名字，然後抬頭看見他嘴裡呼出的水汽形成好看的形狀消失在我的頭頂上方。

可是後來，我再也沒有回去看他。我搬家了。

我們換了大房子，有四層樓還有一個地下室，我有獨立的卧室和一個巨大的書櫃，不需要在放不下兩張床的房間和爸爸媽媽擠在一起，不需要爬五層水泥地的樓爬到摔下去，也不需要站在小小的掛滿衣服的陽台邊透過衣服縫隙看外面的光。

可是為什麼，這天晚上，我夢見我回到原來的地方，敲開門是一個陌生人。

我遺憾的說，對不起，我也許走錯門了。

——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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