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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一個受害者,我不想再聽你們聊性侵了

編者按:大概有人又要說我們標題黨了,但我們一點也不想改。你可以把這篇看作對於我們上周發的關於性侵文章的補充,或者是關於這個話題一場不同角度的對話。總之這個 「不想聊」 的聲音很重要。對這個聲音打開耳朵和腦子,願意放下自己的預設和立場好好去聽,你才有機會理解這句話後面的為什麼。

今天我並不想再說一遍 「艱難的歲月」,搞不好你們已經聽過很多次,也嘆惋過很多次了。我也暫時先不想說女性權益,不想扮演一個用自己的痛苦喚醒世人的志士。我想給你看一個 「奇怪」 的我,一個有些人可能覺得在唱反調的我。

這兩周,我關掉了朋友圈,也不想上豆瓣。因為一打開界面,看到的就是大家對那位台灣作家的討論。有趣的是,讓我覺得難受的並非 ta 們的觀點和內容。讓我覺得難受的,是談論本身。

我的朋友圈裡不乏高知分子和公益人士,ta 們說的東西無可指摘。可是,不管大家說的東西是對的還是錯的,在我看來都是討厭的。也許心理學家要自信地說這是創傷後應激障礙的典型反映,但我覺得這樣的說法充滿了傲慢也太過粗暴。

明明公眾討論這件事情是好事,明明大家說的都是站在受害人這邊的話。為什麼我會難受呢?

我的難受,的確有那麼一部分是因為討論本身會觸發回憶。那些關於性侵害的敘述我很熟悉,許多想法甚至是一模一樣的。不管是事情發生時的混亂,還是事後無盡的黑暗,對我來說都不是新鮮的事情,而是相當一段時間裡面的生活日常。如果一年聊一次,當然沒有問題。但是現在,幾乎隔幾天大家就會討論一遍性騷擾、性侵犯。就算我關掉電腦和手機,還是會有同學、同事,像聊其他熱點事件一樣來和我聊這件事情。我沒有辦法躲開這些充斥著日常生活的應激源。而對於並不想站出來重述自己經歷的我,這讓我有種被世界逼到牆角的感覺。

但比起不斷地被喚起記憶,不斷地看到自己經歷過的東西被千萬人討論,更加讓我不開心的是那種 「不一樣」 的感覺。儘管 ta 們的話裡面充滿了善意和理解,充滿了對正義的呼喚和對更美好人間的嚮往,但也充滿著驚訝、震撼、痛心、遺憾。這些討論就像無數面鏡子,從各種角度反射著陽光,變得格外刺眼。城裡的孩子去山區支教,回來以後在演講里不無動容地陳述人家生活的艱辛,說自己在支教的途中腳上磨出了水泡。可對於每天要走許多山路去上學的孩子來說,早就是習以為常的事情了。這種感覺就像,一直以來的自留地里,進了觀光客。好不容易歸隱田園的我,卻還要出來 「接客」。很累。

不,我不是在說這件事情不應該被討論。在三四年之前,我還把網路上對於性侵的討論當作微弱的正義之光。但是現在,有些討論卻讓我覺得彷徨和無助。我的痛苦既有我自己的原因,也有社會的原因。自己原因的那部分可能還要花很多的時間來處理,社會原因的這部分倒是我們現在就可以談。

這也是我不喜歡那些圍繞性侵的傳播最重要的原因之一 —— 我有時候覺得 ta 們在偷懶,有時候我覺得 ta 們只顧自己高興。相信大部分在看這篇文章的人,是有能力判斷那種只為蹭熱點而做做樣子的傳播的。但你是否可能自己在無意間也加入過這樣的傳播呢?

在關於性侵的討論中,怎樣的傳播和討論才有用,並且可以避免對當事人的再次傷害?這在目前的社會討論中恰恰是一個盲點。作為一個有當事人經歷,又因為專業關係對性侵關注了多年的人,我願意從這個角度聊一聊。

一、如果一定要談,該怎麼談

其實事情沒有那麼困難,我們只需要帶著一個意識進入討論,就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避免言語帶來的傷害。這個意識就是:現在聽我說話的人裡面就有被性侵犯的人。如果帶有這種意識,行文中就能為更多的討論留下空間。但目前的傳播中,這個意識常常是缺失的。

一些發起討論或者書寫文章的人,很容易以一種自以為是的感覺去武斷代表別人。這使得所謂受害者的群體成為了一個單薄的形象,而事實上,這是一個有著複雜構成的群體。即便是寫作本文的我,也會告訴你,我被逼到牆角的經驗只能反映出一種經驗,也有站到高台演說上的人,也有衝鋒陷陣的人,ta 們和我又是不一樣的,甚至有可能是有著截然相反體驗的。Alexwood 在上周的文章里也說,她沒法代表別人,也無法想像他人的經歷,而如果你不能想像,你恰恰不應該假裝自己可以。我要補充的是,那麼具體來說,你可以或者應該怎麼做呢?以下是我的心得體會。你可以補充或反駁。

1、 比起大眾的抒發感情和大發議論,當事人更需要有效的支持渠道和信息。當事人是自己生活的專家,既不需要別人的嘆惋,亦不需要誰來教做人。往大了說,可以報道一個專門從事該方面公益事業的靠譜組織;往小了說,可以推薦一本書或者一部電影。有的媒體自以為專業,請來這個專家那個專家來給大家深度解析,殊不知,比起被人從頭到腳從裡到外分析一遍,當事人更加需要的是能夠給ta支持和啟發的信息。

日本性侵受害者小林美佳,致力於推動性犯罪受害者自助團體,著有《為什麼會是我》

2、 避免反覆提及個別人物從而給當事人及家人帶來困擾,避免將當事人和 「性侵犯受害者」 的標籤綁定在一起。簡單地說,就是多說這一類事情,少提某個人名字(除非是有個人維權等特別需求)。

3、 對於媒體工作者,我認為,在說話之前,不妨多去了解。有時候我們說話的目的裡面是有想幫助別人的意思,但也不排除自己得意的可能。如果媒體工作者們在下筆時能夠想一想,文章是寫給誰看的,話是對誰說的,別人聽到以後的感受是什麼,也許就能夠解構掉那些自己認定了的東西,也許就能夠做到更加有效的傳播。另外,其實我不太喜歡用 「受害者」 這個說法來形容遇到性侵犯的人們,「當事人」 的說法或許更為妥帖。畢竟,受害者這個說法本身就暗含了一種對於弱勢的想像。

4、 這是對所有積极參与討論的人說的,在轉發此類圍繞熱點事件的文章時,應該有所篩選,或者直接坦誠地表達自己的困惑。我相信,轉發的時候加上一句 「我不知道這篇文章說的是不是全對,但是我看了覺得很有啟發」,會讓你朋友圈裡那些你看不見的受害者感到欣慰。

我並非在要求大家更小心,而是期待大家多留心。Alexwood 在發表文章時說,她寫文章時很忐忑和不確定。其實這種感覺正是想加入這個討論的人所需要的。如果人們太相信一些絕對的、單一的東西,也許反而很危險。

TED 演講《如何在網路上討論性侵行為》,演講者 Lone Well 是牛津大學的學生,作為性侵受害者發起 #Not Guilty 運動旨在呼籲人們停止對受害者的譴責

二、當事人要怎麼說出自己的故事

從 「ta 們」 回到 「我們」。

當下的社會輿論比以往更加多元,如果說過去還是單一譴責受害者的聲音佔據主流,現在則有著更多的聲音去支持受害者。這樣的趨勢可能會讓一些當事人覺得 「是時候站出來說話了」。但是站出來說話,有時候是深思熟慮的選擇,有時候是時局所迫的無奈,有時候是氣血湧上頭的衝動。對於這份當事人的這份選擇,我十分的欽佩。因為這可能不僅僅意味著自我暴露,還意味著個人生活的轉折。

這也就引出了兩個問題:當事人可不可以不發聲?如果當事人想發聲,怎麼做更合適?

關於第一個問題,我認為是可以的。

當事人本身的自我倡導(i.e.,用自身經歷倡導公眾對性侵的關注)存在風險,如果 ta 不能因此過的更好,我們不能逼 ta 去發聲。有一些性騷擾,對於當事人心裡傷害較淺,說出來相對來說沒有那麼麻煩。但是有一些比較嚴重的性侵犯,對於當事人可能其痛苦會伴隨一生,說出來更為艱難。我們已經被性侵毀掉過一次了,應該有權利選擇,要不要再面對這個話題,尤其是當這個話題可能搞砸你的生活。

但如果為了運動策略而營造一個單一話語,期待 ta 們發聲,認為這樣才是 「正確」 的,那正是犧牲了這樣的個體。「我不想說」 這樣的聲音也應該被尊重,而不是被人當作唱反調。如果 「站出來」 成了一個必須,這不一定是在幫助 ta 們,而是給了 ta 們又一重壓力。

關於第二個問題,我想說朋友你要小心。

我們現在的這些討論讓一些當事人覺得發聲是安全的,而且 ta 有訴說的願望,但是不管是主流社會,還是全力保護受害者的小圈子,都沒有告知 ta 們在發聲之後面臨的困境,當事人也往往不會預估到接踵而至的麻煩。這往往是被大家所忽略的。Ta 可能會後悔,可能會陷入新的困擾。當事人能否面對之後的輿論聚焦?能否面對一波又一波的反覆討論?能否面對身邊人的質疑?當事人的工作學習生活因此引發的問題能不能得到妥善解決?想做到真正能夠保護自己,需要做好很多的準備,這需要一系列 「自我倡導的技術」。

另一方面,我們不排除這樣的發聲會被別有用心的人利用。比如《紙牌屋》中克萊爾以受害者的身份,強迫同樣被性侵害的梅根公開站出來發聲,克萊爾並非不能體會梅根的痛苦,只是她心中更多的是政治博弈。

所以,當我們選擇對世人而非某一個朋友說出這些經歷和故事時候,我們最好提前知道自己期待的是什麼,提前去確認怎麼做對自己來說更加安全,怎麼說能夠最清晰地傳達自己意思;如果我們要通過人肉帖的方式爆料自己或者朋友受害經歷,就要把事實和公眾可能的質疑點交代清楚,做好之後引起輿論風波的心理準備;如果我們要接受採訪,就要明白每一個提問都有可能傷口上的一把鹽,就要明白採訪之後的好一陣子可能心裡都不太好受。

而且,我們也有更多的不用直接站出來也能幫助治癒的方法,比如寫一篇見解獨到的文章,比如把寫滿黑暗和憤怒的日記編成一首歌。

來自電影《不能說的夏天》

三,我可不可以不聽

個人來說,我的苦惱不僅僅是我被性侵犯過,而是在被性侵犯的人裡面我也是那個和大家需求不太一樣的人。今天的受害者,能夠在輿論上面得到支持,能夠多多少少獲得有識之士的相助。但是對於一個走了十多年泥濘道路的我來說,這些支持,是遲到的。這不代表我覺得這些支持對於當事人是多餘的 —— 我自己也仍在從事幫助性侵當事人的工作,只是對於我個人而言,我希望能夠獲得 「不聽」 的權利,無論是對受害者的譴責,還是對譴責受害者的人的譴責。至於其中的原因,而實現 「不聽」 的難度,我在文章開頭都已經說過。

另一方面,站隊很容易,改變總是很難。說著現成話的人們,儘管帶著美好的願望,卻總在思考上偷懶。當然,在這件事情上面,多發聲是好事,多為受害者說話是好事,但是,僅僅是發聲,就能幫助到受害者本人嗎?如果你們是真心想讓世界更好,而不是僅僅為了表現自己有良知,那麼你們對自己的討論是否做了謹慎的思考呢?要知道,一些非此即彼、容不得異見的話語,會形成新的話語霸權,從而阻礙那些迸發新思想的討論。而正是這些討論,才會帶我們去更遠的地方。

我沒有想做審判者來判斷怎麼是對怎麼是錯。我只是想表達,困擾我的不只是那些譴責受害者的人,也包括(一些用並不會讓我好受的方式)支持我的人。所以推己及人,我想,也許我們也需要展現被性侵者的多樣性,展現 ta 們複雜的想法和真實的矛盾,讓人們知道還有我這種怪物的存在。這件事情上面,可能不僅僅只有一種真理。我們需要多重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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