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瑾：日本這面鏡子

――讀《時運變遷：世界貨幣、美國地位與人民幣的未來》

在《時運變遷》（Changing Fortunes）英文版出版的那一年，柯林頓當選美國總統，此前世界經歷了柏林牆倒塌等系列事件，日本經濟開始由熱轉變冷。據悉，美國政府人員為新總統準備了一份簡短薦讀書單中就有《時運變遷》。第二作者行天豐雄不無自嘲地說：「在柯林頓總統的任期內，美國經濟表現相當亮眼，《時運變遷》里的教訓功不可沒。」

和書一樣，兩位作者也經歷了不同位置的變化。保羅?沃爾克在1969年到1974年期間擔任尼克松政府的財政部副部長，1979年至1987年出任美聯儲主席，是1985廣場協議的美方官員；行天豐雄是日本大藏省前副相，服務大藏省超過三十年，他是簽署「廣場協議」時的日方官員。上世紀90年代，這兩位雖然都進入退休階段，但還活躍在各自的國家，在繼續發揮重要作用。他們事實上是永遠不會退休的那一類人。

借著這次在東京大學訪學的機會，我約見了行天豐雄老先生。我去拜訪之前，曾通過微博徵求意見，不少讀者感興趣的問題是，《時運變遷》英文版面市25年了，世界發生什麼變化呢？在我與行天豐雄的交流中，他表示中國崛起無疑是這二十多年來最重要的事件，與此同時，金融以及科技興起也改變了全球的經形態。行天豐雄一方面指稱中國崛起的世界意義，另一方面也強調中國正面臨著艱巨挑戰在於對經濟的結構性改革。

今天重讀這本國際金融史的經典作品，世界經濟背景已經大有不同。正如沃爾克所言，就經濟而言，美國可能還是世界「第一」，而日本第二卻已不復存在。在上世紀70年代與80年代，日本曾經是「持續的快速增長與價格穩定的典範」，如今日本則成為問題國家的模本，「投機過度和金融危機，接著又是數十年的巨額債務和緩慢增長。」

書中有很多小細節，對我們理解上世紀70年代到90年代的世界經濟歷史很有價值。沃爾克憂患意識和行天豐雄的幽默自嘲相映成趣。比如行天豐雄說日本上世紀60年代的國際關係很大程度上僅僅是同美國的雙邊關係，因此參加國際會議的日本代表團往往被戲稱為「三S」代表團――「微笑(Smiling)、安靜(Silent)、有時睡覺(Sometimes Sleeping)」。

然而這種天真狀況並未維持多久，隨著日本經濟的崛起，日本開始融入國際經濟體制，也成為衝擊布雷頓森林體系的重要力量。「日本的自我定位，與其在世界經濟中已經開始扮演的重要角色之間的鴻溝越來越大。直到1970 年，當布雷頓森林體系開始崩潰時，日本才被迫正視這一現實。」

行天豐雄先生在大藏省有長達35年的職業經歷，見證了日本國際化的過程。隨著日本經濟的快速發展，尤其日本海外資產與金融機構海外擴張的加速，日本不得不拋棄以往的被動姿態，從上世紀80年代開始自覺努力，越來越多地參與國際金融事務，甚至渴望成為一個負責任的參與者。

回顧日本經濟從戰後的廢墟到上世紀80年代的極盛期，行天豐雄將之比喻為一位撐桿跳高運動員的一連串慢鏡頭，「一根橫杆像是放得太高，以致你斷定他跳不過去。當他開始跳的時候，他撐的竿彎得那麼嚇人，你斷定它會斷。但是，一幀一幀的鏡頭之後，你看到運動員居然跳起來了還越過了橫杆。這是日本歷史閃光的一面。」日本與美國的經濟談判互動，雖然有各種各樣的問題，但也是個使得雙方彼此融入的過程。

沃爾克曾經喊話說，我們雖然逃過了金融危機，但是還不夠，他呼籲更多國際層面的協調合作：「一個強大、創新和穩定的金融體系，對貿易的開放及所有國家的繁榮至關重要。參與這樣一個真正國際化的有益體系，就意味著一定的責任。」他引用《經濟學人》傳奇總編輯沃爾特?白芝浩的名言：「金錢不會自我管理。」隨著經濟的勃興，在世界經濟多方面話語權的提升，負責任的大國到底意味著什麼，大國決策該如何堅持實踐理性，日本都提供了最切近的教訓。行天豐雄在東京對我談起世界形勢的時候，就一再呼籲加強互信，強調合作比不合作好。

國家經濟變遷背後，對應著貨幣秩序的變遷。隨著中國經濟進入轉折時代，重新審視日美兩國當年的應對尤其必要。對今天的中國而言，類似的風險也都存在，日本經濟崛起與徘徊的經驗對我們來說始終極其重要。老實說，迄今為止，我國學術界、業界對此的研究是遠遠不夠的。在我去東京見行天豐雄之前，我曾經問我國央行的研究人員王宇老師有什麼問題，她說如果沒有上世紀80年代歷次日本央行的錯誤貨幣政策，日本經濟會不會不一樣？我把這層意思傳達給行天豐雄先生後，他笑了，以他一貫的幽默和智慧說：「經濟，不幸的是，不是愛情小說，你很難想像如果不這樣會如何。」

耐讀的書有不同的步調，因為不同的人有不一樣的閱讀角度。經濟人書單多次推薦《時運變遷》，比如王宇老師。她的推薦理由是，在20世紀70年代到80年代國際貨幣體系深刻變革的背景下，美元日元匯率劇烈波動，廣場協議對日本和美國都是從未有過的大考驗，而《時運變遷》「共同講述了從尼克松衝擊到廣場協議和盧浮宮協議的整個過程，講述了一段對美國日本和世界都非常重要的歷史」。就此而言，這本充滿經驗與教訓的論著，對中國經濟轉型以及人民幣的未來之路都大有啟迪。

對於中國來說，面對可能而來的外部與內部經濟變化，最大的挑戰恐怕是如何主動推進結構改革，而不是等待外部壓力的推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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