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新作首發書本出逃系列之「白衣少年」‖魔法之秋專欄

白衣少年

冷清秋

我，又見到了他。

在汽車站外面的馬路上。

這是個意外……真的是太意外了。

我沒做好再見到他的準備。

或者是，我沒想到會再次見到他。

我們隔開了近三十年。期間應該也想起過他的吧？但也如黃昏掠過廊道的風。

在這三十年里我像所有的同齡人那樣趕著結婚，趕著要孩子生孩子，然後開始趕著養孩子培育孩子，孩子大了又趕著給孩子找對象結婚，然後趕著急著孩子怎麼還不要孩子？

就在這時，我又見到了他。

他顯然也嚇了一跳。但很快，又鎮定下來了。

他開始微笑，然後慢慢走過來，儘管那笑容帶著猶豫，但我知道他內心藏著的歡欣。

——沖著我走過來的是一個滿臉疲憊的中年男人模樣。

當然，我自己也是個滿臉滄桑的中年女人。

近了，更近了。其實原本就沒多遠的距離。我的心不可抑制地加快了。

就那麼望著，望著，在他立定身子未及張口那刻我突然伸腳狠狠踹了他兩下。

這兩腳把他踹笑了。他幾乎是樂不可支地說，你還沒變。

說完他又仔仔細細望著我的臉說，你還是和小時候一模一樣。

「一模一樣」我一時還理解不了這個詞。因為我早忘記我小時的樣子了。

有時候覺得小時候似乎是給別人來記的，而我們只需要記住別人小的時候。譬如我記住了許多夥伴的小時候唯獨沒有記住我自己。

默默想思索著的我當時很想說，你也沒變的。可是那話終是讓我覺得虛偽。

他說他是要到某個地方去的。說完又說不如我們一起吃頓午飯？

於是我們一前一後去燴麵館吃餃子。期間他拋過來幾個話頭問，我一一做了解答。

我也落落大方回問了幾個，他答得什麼我沒記。

他真的是完全變了。但我知道是他沒錯。

他的眉梢還存有年少時的影子。但依然是那麼沉默。

我們安靜地用餐，安靜地說話，就像沒有三十年的距離。

有那麼一瞬，我彷彿回到少年——

記憶中是有一個白衣少年的。

但我不確定他那天穿的是不是白衣。

只記得……那天的雪很大。很大。大到踩一腳下去，整隻靴子就會被雪吃掉。

我站在雪地里。望著。他深一腳淺一腳地從遠處過來。

原野里白茫茫一片不再有第二個人，就像……那一場雪也是為了我們而下。

那天誰都沒有說話。真的沒有說話。或者是原本說了一句兩句吧，但也一定是那些毫無意義的廢話說了和沒說一樣的。因為完全沒有印象說了什麼或者他說了什麼，但記得那鋪天蓋地的雪和天地之間沒有界限的白，那麼純凈的白。

他笨拙可笑地走過來，原本挺拔的小白楊被雪吃掉一截。就那麼一下一下地擠過來。是擠過來，和整個空氣擁擠似得，很吃力的那種。

後來他終於站在面前，大概有不到一米的距離。但是依然是什麼話都沒說。

是沒說，現在幾乎可以肯定了，因為真的不知道說什麼好。

後來雪越發下得大了，顯然是不適合長久站在原野的約會。可是那是約會么？

是的，現在看來當然是。可是那時，多麼羞於說出口。

準備離開的兩個人依然是羞澀的一前一後的在雪地里跋涉，很不好走的路程竟然很快就走到了頭。應該有一句台詞說「回吧，雪越下越大了」。

然後有聲音輕輕附和說「嗯」。

然後，開始各自轉身，一個向東一個向西。

他的手應該也是涼涼的吧，還有唇也該是。

那麼純白的雪，生命中不會再有第二次。

現在，他站在車窗外沖我揮手道別。

我默默想還會有下一個三十年吧？

那時我們會變成什麼樣？

也許應該悲傷的。

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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