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別放映｜《24幅畫面》：阿巴斯的遺作，真愛永生

世界上最浪漫的歌曲是哪首？如果我說是安德魯·洛伊德·韋伯（Andrew Lloyd Webber）「真愛永生」（Love Never Dies），你肯定會說我瘋了。但當你看完阿巴斯的遺作《24幅畫面》從電影院走出時，這首我從沒聽過的歌卻一直在我腦海里縈繞著，讓我之前聽過的歌曲都黯然失色。

《24幅畫面》不是一部劇情片。它是由24個四分半鐘的畫面組合而成，大部分畫面描述自然界的動物，每個畫面都是由單個靜止長鏡頭拍攝而成。由威爾士歌手凱瑟琳·詹金斯（Katherine Jenkins）演繹的「真愛永生」（Love Never Dies）在最後一個畫面出現，這也是導演關於愛情、電影、死亡、科技、審查制度以及廿一世紀的偉大宣言。這個畫面讓人動容，含義寬廣，令人崇敬。影片的其餘片段則沒有達到此等高度，卻仍然值得在電影院里觀賞整部作品。

阿巴斯起初於2015年透露在拍攝此片。他說過這部片子是由此前三年內拍攝的24部短片組成。然而當你在觀看《24幅畫面》時，仍不免透過阿巴斯的逝世去猜測畫面的意思。（導演於2016年7月4日因胃癌併發症逝世。關於他的離去充滿了爭議，有一些人起訴他的醫療團隊錯誤救治。）

每位導演都有遺作，但只有少數導演意識到自己拍攝的是自己的最後一部作品。其中包括有約翰·休斯頓（《死者》）、英格瑪·伯格曼（《薩拉邦德》）以及羅伯特·奧特曼（《牧場之家好做伴》）。《24幅畫面》感覺屬於此列。這是一部優雅而隱晦的作品，即便對阿巴斯來說，他的風格充滿了飄渺的隱喻。現在他已去世，我能感覺到此片的部分內容像是他在另一個世界發出的宣言。這也許是本片儘管難以在電影院線獲得公映卻仍能找到知音的原因。

這部電影來源於阿巴斯拍攝的24張靜態照片，然後採用大量看不見的數碼技術，將每張照片延展為流暢的活動場景，或者說是「畫面」。第一個畫面其實是一幅油畫：1565年荷蘭畫家老彼得·勃魯蓋爾（Pieter Bruegel）的《冬季獵人》（The Hunters in the Snow），畫面上屋子的煙囪里飄出一陣煙，獵人的狗脫韁奔跑吠叫著，最後在一棵樹下撒尿。感覺相當有趣，不過之後畫面的調子轉向沉著冷靜地描繪野生動物，具有沉思意味的冥想狀態。

這些畫面均出自阿巴斯的攝影作品。大部分是黑白照片，拍攝對象主要是冬季的海灘或森林，大雪紛飛的背景下，一些動物譬如鳥、牛、狼群、鹿群和獅群不斷出沒。阿巴斯是個傑出的攝影師，每一張照片都讓人驚嘆不已，而在畫面里幾乎沒事發生。透過半開的車窗窺見雪地里兩匹黑馬在嬉戲玩耍，而車上播放著懷舊探戈音樂。透過一扇地堡的窗戶，我們可以看見路邊的牛群聚在一起進食，然後一輛摩托車經過驅趕它們，之後牛群又再返回。在暴風雪裡，一群山羊互相依偎著圍成一圈，靠在一棵樹下。

你一定會被其中一些畫面迷住，然後你的思緒會飄到另一處畫面（也許是導演用意）。有時候感覺像是在觀看牧場版的詹姆斯·本寧（James Benning）電影節。而有時候，看著冬天裡樹木的樣子，影片似乎將安塞爾·亞當斯（Ansel Adams）的美學觀點轉化為世界上最有詩意的屏保圖案。我承認自己在不斷質疑這部電影的想法——將照片轉化為生命——作為一種藝術形式，攝影的前提很可能是「一張照片值得用無數畫面表達出來。」

然而，阿巴斯並不是在拍攝令人昏昏入睡的影像；他是在跟觀眾更交流。有不少令人震驚的死亡場面：天空中翱翔的海鷗群里有一隻被射殺了，一隻在森林入口處吃草的小鹿也被射殺了。從遠處瞥見的狼群在嗜食著獵物，一個全景鏡頭拍攝到皚皚白雪的山頂，氣氛顯得更為荒涼。

只有兩個畫面出現人類。第一個是令人吃驚的畫面：從六名穆斯林遊客的背後拍攝的照片，他們站在橋上觀望埃菲爾鐵塔。儘管他們的形象固定不變，但行人在他們身後來往不斷，沒有留意到他們，鐵塔則籠罩在跳動的燈色里，這就像微縮穆斯林版的「隱形人」（Invisible Man）。

之後便是結尾了。這最後一個畫面關於終結，也關於永恆。（同樣也關於伊朗審查制度，因為打破了三條規律：一個沒戴頭紗的女子，一個獨自歌唱的女人，以及一對男女在親吻。）一名黑髮女子睡著了，像死了一樣，頭趴在書桌上，而她的電腦屏幕上是一部好萊塢老片的劇照（電影死了），那張劇照里一對男女彼此深情對望，慢慢地開始接吻（電影審查死去），然後他們的愛情還在，他們所處的電影還在，也許電影還沒死。對於阿巴斯，我只能用回開頭安德魯·洛伊德·韋伯那首「真愛不死」（Love Never Dies）來作結，歌詞里唱到，「愛情不死，愛情永存/在你走了之後，愛情依然活著。」

｜編譯：鍾文霏｜來源：Variety

美國資深影評人。為美國《娛樂周刊》（Entertainment Weekly）擔任影評人超過二十四年，從2016年5月開始擔任美國《綜藝》（Variety）首席影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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