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黛：與其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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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個愛文藝的人都關注了小溪的腳鈴

文/孫瑞珍

年少時讀《紅樓夢》，關注最多的就是賈寶玉和林黛玉的愛情，看他們最後一死一瘋，我不由得恨作者為什麼如此狠心，不讓有情人終成眷屬。

成年後，多次揣品《紅樓夢》，在錯綜複雜的人物關係中，我才明白並非是曹公心狠，就算後四十回沒有遺失，我想關於寶黛的命運，曹公和高鄂基本也會如出一轍。因為，書里的境遇鋪墊早已註定了兩人會春夢成空。對寶黛來說，最好的結局就是，與其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都雲作者痴，誰解其中味？」雖然前八十回的筆頭握在曹公手裡，看似他掌握著大觀園裡所有人等的命運，然而，對有些事的走向曹公也是無可奈何。

先來說身世。

林黛玉是在父母雙亡後，客居在賈家的，雖然有外婆賈母寵愛，吃穿用度上皆不輸寶玉，然而，人在屋檐的寄宿滋味，「吃人嘴短，拿人手軟」的底氣不足，「不敢多行一步路，不敢多說一句話」的察言觀色、謹小慎微，讓沒有安全感的黛玉，想依靠寶玉這個靠山，好在賈府站穩腳跟，無奈對寶玉的心意無法把控，生怕他被寶釵奪去，除了頻使小性兒，多愁善感，她也無計可施。

賈寶玉卻是銜玉而生於鐘鳴鼎食、詩禮簪纓的榮國府中，其父賈政期望他振興家門，他卻「行為偏僻性乖張」，「於國於家無望」。作為賈母心尖上的孫兒，寶玉自是嬌生慣養，任意妄為。偏偏不知人間疾苦的賈寶玉認為「女兒是水做的骨頭，男人是泥做的肉」，對身邊的姐妹和丫頭隨情隨性，毫無架子，整天在脂粉堆里打滾，對林黛玉更是一見傾心，兩情相悅，三生三世不願分離。

身世的差別，是橫亘在兩人之間的一道鴻溝，無法跨越。一個為主，一個為客；再加上看似疼愛黛玉的賈母也不認為她是賈府未來女主人的最佳人選，恨屋及烏的准婆婆王夫人，因當年和黛玉母親賈敏的過節更是橫豎看她不順眼，外因內因，統統劍指黛玉，「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青燈照壁人初睡，冷雨敲窗被未溫」，「寒塘渡鶴影，冷月葬花魂」，消瘦、孤獨、苟延殘喘的黛玉，芳心難托，睹物落淚，心事沉重，鬱鬱寡歡，最後遺恨終生在所難免。

再來說性格。

林黛玉是一個敏感多疑、尖酸刻薄、嫉妒心強、孤傲清高又博學多才的女子。她的處境決定了她的性格。本來她就是這個賈府的客人，如果她安於本本分分地做客，那就萬事大吉了，偏偏林黛玉不甘心命運把她遺忘在賈府的角落裡，無論是愛情、交際、詩書，她都想過人一等，想讓人對她高看一眼。

林黛玉的敏感多疑導致她想到哪說到哪，不顧忌別人的感受。周瑞家的送宮花，本來只是抄近道走，沒有什麼高低貴賤之分，不巧給黛玉送的正好是最後兩朵，黛玉問明情況後心中不快，便口無遮攔地說「我就知道，別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給我。」這話把周瑞家的當場噎在原地啞口無言，林黛玉的尖酸刻薄也可見一斑。在第三十四回，寶釵因哥哥無理取鬧而在房中哭了一夜，清早「也無心梳洗，便出來瞧母親」，但林黛玉「見其有哭泣之狀」，不但不安慰，反而笑道：「姐姐也自保重些，就是哭出兩缸淚來，也醫不好棒瘡。」這話能是一個大家閨秀說的出口的嗎？其尖酸刻薄真是無人能及。

不甘心命運的擺布和愛上賈寶玉這都無可厚非，偏偏林黛玉嫉妒心強，眼裡容不下和寶玉親近的女子，經常用她那三寸不爛之舌做武器。在第二十回中，寶玉和寶釵正在說笑，忽聽人報「史大姑娘來了」，寶玉和寶釵便一起去瞧。到了賈母那裡，史湘雲便忙站起來問好。黛玉正好在旁，便問寶玉「打哪裡來？」寶玉實話實說「打寶姐姐那裡來」，黛玉便冷笑道:「我說呢！虧了絆住，不然，早就飛來了。」這句話可謂一石二鳥。寶玉分辯兩句：「只許和你玩，替你解悶兒，不過偶然到他那裡，就說這些閑話。」黛玉便立馬接道：「好沒意思的話！去不去，管我什麼事？又沒叫你替我解悶兒！還許你從此不理我呢！」說著，便賭氣回房去了。寶玉只是偶爾和寶釵說說話，她的反應就如此之大，可見她的嫉妒心該有多強！第八回里，吃飯時，寶釵告訴寶玉酒不可涼著喝，寶玉就聽從了，黛玉正嫉妒不已時，正好丫鬟雪雁被紫鵑派來給黛玉送暖爐，刀子嘴便藉機對雪雁發泄醋意：「也虧了你倒聽她的話，我平日和你說的，全當耳旁風；怎麼她說了你就依，比聖旨還快些？」弄得雪雁一頭霧水，寶玉和寶釵知她是藉機奚落，也都不說什麼。

林黛玉的孤傲清高也是沒誰了。生在俗塵，我行我素，不懂迂迴，對自己看的上眼的另眼相待，對「不入流的」，連正眼都不瞧，哪怕是長輩。比如趙姨娘，她來看寶玉，除了鳳姐和她，全都起立讓座，可她卻連正眼也不睬，依舊和鳳姐說話。

難怪林黛玉的這種性格難挑大樑，方方面面的表現太小家子氣了，和端莊大氣、穩重溫柔、八面玲瓏的薛寶釵真的是沒法比，再加上身子病病歪歪，賈家未來女主人的寶座怎麼可能輪到她去坐。所以，儘管賈寶玉很心儀林妹妹，很想娶林妹妹，明知日後要被虐也甘心，無奈在封建社會的家長制度面前，他也無法得償心愿，在得知娶的是薛寶釵而非林妹妹時，一時心心念念痴痴傻傻不瘋了才怪！

假設寶黛最終走到了一起，在賈府這個失去皇恩的沒落家族裡，失去了錦衣玉食大富大貴的生活，「富貴不知樂業，貧窮難耐凄涼」的賈寶玉，能否臨危受命擔當起振興家族的重任？能否由紈絝子弟逆轉為生財有道的掌門人？林黛玉能否有能力開源節流維持家族生活正常運轉？能否協調方方面面的關係、收攏大小小的人心？

這幾乎是一個童話。可惜，曹公寫的是現實，他不寫童話。

相較於薛寶釵的圓滑世故、八面玲瓏，雖然林黛玉身上有許多缺陷，雖然她不能擔當大任，但我還是喜歡她的率真，喜歡她的才情，喜歡她對賈寶玉始終如一的愛戀。只可惜她生錯了年代，像她這樣「質本潔來還潔去」的清白女兒，她希望的是「未若錦囊收艷骨，一抔凈土掩風流」，所以，黛玉最後的結局只能是走向死亡。「儂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儂知是誰」，她的死亡也可放大為整個封建王朝的滅亡，這是大勢所趨，非人力所能為。

所以，寶黛的愛情註定會和賈府一樣灰飛煙滅，這是那個封建時代的悲哀，同時，也是悲劇色彩暗示封建王朝必將沒落的結局需要。其實，曹公在給元春、迎春、探春、惜春四姐妹取名的時候，早已把「原應嘆息」說的很直白了。所以，寶黛與其相濡以沫受那份洋罪，不如相忘於江湖，不見，不想，不思，不念，在遺憾中銘記美，把那份純真的小兒女情懷永遠雪藏在彼此心靈的凈土中。

如此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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