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競賽｜《雙面情人》：放飛自我的歐容

評分：★★（場刊體系，四星滿分）

大概是戛納後半程的主競賽接連撲街，尤其是被《羅丹》鬱悶到之後，加上早場的《好時光》不夠給力，導致晚上媒體場的《雙面情人》現場和口碑直接爆棚。我本人的現場觀感也挺不錯，不過映後越想越討論才發現問題越多。說實話本片當然不能跟歐容職業生涯最高的兩部《登堂入室》和《八美圖》比肩，但也要比諸如《瑞奇》《逐愛天堂》要好。作為一部心理懸疑片，布局階段氣象很是不錯，問題主要出在Trick和解答上，刻薄一點說，簡直在這兩個地方掉到了國產網大的水準……

影片講述前模特克洛伊因為生理上無法解釋的胃疼而去接受心理醫生保羅的治療，兩人漸生情愫後保羅終止了治療並追求克洛伊；兩人同居後克洛伊也找到了在當代藝術博物館的新工作，但因為保羅不願談論自己的往事而使克洛伊倍感苦惱。一天克洛伊在街邊見到酷似保羅的男子，並且也是一名開業心理醫生；克洛伊假扮病人前去預約治療，結果發現他是保羅的孿生兄弟路易。克洛伊開始在兄弟兩人之間糾纏不清，並在跟路易的性愛中獲得了極度滿足，甚至懷上了路易的孩子。隨著路易的控制欲愈發強烈，同時保羅向她求婚，克洛伊在一番逼迫之後終於挖出了兄弟倆的往事：路易因妒忌保羅曾假扮他追求並強姦了她當時的女友桑德拉。克洛伊最終無法忍受來自路易的威脅，持槍來到路易的診所，卻發現保羅也在那裡，無法分清兄弟兩人的克洛伊開槍擊中了其中一人，自己也昏倒在地，被送進醫院。然後就是見證奇蹟的時刻：原來一切都是因為克洛伊體內吸收了同卵雙胞胎姐妹的胚胎，而保羅根本沒有兄弟，所謂孿生兄弟路易以及與他的性愛關係都是出於……克洛伊因為自己是同體雙胞胎的幻想或者妄想……

這個劇情簡直是……《推理》或者國產網大水準嘛，跟中國編劇們被審查制度逼得精神崩潰之後想出來的各種扭曲的唯物主義解釋簡直一個路子。首先這個同體雙胞胎的Trick就很坑——當然本片的靈感本身就來自一篇美國十八線驚悚短篇小說《孿生生活》（Lives of the Twins, by Joyce Carol Oates）——所幸劇作上翻得還算有點意思，把克洛伊自身的同體雙胞胎鏡像地投射為男友保羅及其邪惡的孿生兄弟（不過孿生兄弟梗簡直太老套就是了），與視聽結構和置景上著力強調的鏡像也符合的比較好，但是最主要的問題是用妄想做解答，實際上是並不能自圓其說的，前面拍得太過寫實（儘管充斥著鏡像、夢境和精神分析），導致後面根本編不圓，連《黑天鵝》的程度都沒達到，就不用提《未麻之部屋》了——這就是出了影院越想越不對勁的根本原因所在。

但是不管這個坑爹結局的話，影片前面還是有不少可圈可點之處。視聽上我感覺本片頗受尼古拉斯·溫丁·雷弗恩的影響，不僅極為情緒引導和氣氛渲染型的音樂酷似《亡命駕駛》和《霓虹惡魔》，就連克洛伊在當代藝術博物館裡的誇張空間也跟《霓虹惡魔》有些視覺概念上的相似。這種風格的音樂和攝影並不是歐容的一貫風格，但對他而言算得上是某種自我突破。

其次是影片的各種性愛場面，擱在整個所謂「法國新極端主義」電影脈絡（這個流派包括歐容、克萊爾·德尼、卡特琳·布雷亞、加斯帕·諾埃、布魯諾·杜蒙等人）里尺度也不算大，其中一場「妄想的3P」用得還是歐容《沙之下》的老梗，不過值得一提的是因為歐容本身的酷兒身份，床戲中頗有一些用來表現「性行為的多樣性」和「性向的流動性」的段落，如在克洛伊的妄想中兄弟兩人一同與她做愛時的（典型男同性戀式的）彼此親吻和撫摸，如克洛伊戴上從情趣用品店購買的假陽具對保羅進行了（嗶——），至少在這個時刻克洛伊是暫時跨性成男性的。這裡還可以展開討論至少五千字，因為全片最主要的情節就是克洛伊豐富多樣腦洞大開的性幻想……

第三則是影片中鏡像的使用，有幾處甚至使用了多重鏡像（尤其是路易診所的門廳和內部裝修）；而置景上的鏡像同時也對應著劇作中的種種鏡像關係，比如克洛伊與保羅和路易第一次進行治療時的流程與對話，再比如克洛伊妄想中保羅的前女友桑德拉，實際上就是在她體內存在了二十多年，導致她胃疼的孿生姐妹的胚胎的一個鏡像投射。

這裡頗有些可以做得更有趣的點，但歐容在價值觀上出現的問題在於……直接讓「桑德拉的母親」（她是存在的？還是被妄想出來的？但應該是被妄想出來的吧……）對克洛伊「想要與雙胞胎髮生的雙重性愛關係」的這一行為破口大罵（原詞兒就是「小婊砸」哈哈哈），並讓（妄想中的）路易指出無論是「桑德拉」還是克洛伊，實際上都享受這種雙重性愛並對此負有責任——如果片尾的解釋成立，這些都是來自克洛伊妄想中的內疚感和自我折磨，除去病理的原因（同體雙胞胎梗）不說，至少在價值觀上，這種連性幻想都要管的態度顯然是一種對女性身體和性的十分保守和道學的表達，「你這麼想是不對的」。問題是，拍了那麼多看似大尺度的性場面，最後把它病理化，並加上一個保守的道德說教，這難道不是一種自我悖反嗎？

所幸影片男女主演還都表現不錯。出演《花容月貌》的瑪麗恩·瓦克特這部影片的短髮造型隱隱有著年輕時茱莉葉·比諾什的味道；而男主角傑瑞米·雷尼耶則是從達內兄弟的《一諾千金》里的少年一路長成這部影片中的大叔，演技愈發精湛，一人分飾兩角本來就極富挑戰性，況且這部戲尺度也不小。歐容這回確實是風格突變地放飛自我，但實在……倒是想起他幾部主觀性很強的作品，比如《沙之下》里妻子對失蹤丈夫的無法釋懷、《泳池謀殺案》里的小說家的創作，乃至《登堂入室》本身就在討論元敘事問題，其實處理得都非常巧妙，而且回味時頗有妙處。《雙面情人》就實在是出了影院醒過悶兒來就顯得槽點太多了。

這還只在討論劇作和價值觀，還沒開始探討「法國新極端主義」里（通常都是過量的）性和暴力的社會指向呢——是的這部片子里並不指向任何東西，它就是一個封閉的「性愛驚悚片」（《衛報》影評中的用詞，sexual thriller）。雖然真的可以上綱上線做意識形態分析（當然可以信手拈來《維羅妮卡的雙重生命》里東西歐的梗啊，何況還是一個吞掉並吸收了另一個，現在還有不良反應；別忘了女主角可是91年生的喲……），但是還是就如歐容所願，把它懸置起來吧。

｜本文僅代表作者個人意見:=）

電影學博士，兼職策展人，業餘影評人，票友導演，職業電影研究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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