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短暫，還記得打動過你的溫暖瞬間么

一

在這寂靜的夜，入秋的寒風穿過走廊、過道，一直掠到電梯口。醫院的骯髒和凌亂讓人難以相信這是二級甲等醫院。空調遙控器不見了，擁擠的病房裡住著五位病人。6號床的病人竟有兩位親屬陪護，一直在嘰嘰喳喳地嘀咕，時而交換彼此手機上的信息，時而竊竊地笑。門外，偶爾會傳來值班醫生叮叮作響的高跟鞋聲。想必她邊走，邊刷著手機屏幕，也許捎帶挖下鼻孔吧。

已是五號的凌晨，心底很久想寫下的畫面又如塵煙般裊裊升起，夜有時是個好東西，可以讓人揮霍遐想，只是疏懶，沒有記下文字。今夜，我向值班護士討得一張帶孔的列印紙，記下飄渺的往事。

二

鄉間為師那三年，那塊巴掌大、山坡上的中學，那相處過的四五十個孩子，竟時常不期而遇在腦海。這次相遇的是小麗，她和阿林、小惠同班同學，也是在這樣一個重陽前後的日子裡。

她家住在學校大門出來，往南，過雙橋、邊陳、游家、卓林下、到下鄒鋪對面的羅城。她家門前就是去韭山、紅日（村名）的路。小麗讀書認真，字跡工整，是班裡團支書。

教初二那年，班裡從紅日的西坑轉來一個叫小軍的孩子。他父親開輛小四輪龍馬車，農忙跑運輸，農閑跑客運。痴迷於學車的我斗膽投師學藝，小軍父親出於禮貌答應了我無理的請求。約定周末、或者他剛好到雙橋出車的日子，便跟他跑車。從此，我有時周末便隨小軍去紅日學車了。

從學校出來，一直到下鄒鋪都是柏油路，從羅城到西坑全是山路了，一般騎自行車到西坑，那會兒沒有電瓶車，要不到下鄒鋪的路口等那種拉貨的四輪農用車。孩子們上學大多靠步行，要不騎自行車。而且，從下鄒鋪到西坑全是上坡的山路，自行車都靠推著走。

有一回，天剛下過雨，泥濘的山路再也不適合推行。即便第三天周日下山可以騎車沖坡的誘惑還在，我還是果斷地在上山前，把自行車寄放在羅城的小麗家。

三

穿過小麗家門口的泥濘路，上個小坡，左拐，便是稍寬的馬路。馬路對面大房王家。馬路右邊是一條河港，路的左邊是高高的樹，不知道什麼名字的樹。

那天，上西坑的路特別難走，旅遊鞋底都是厚厚的泥，像增大增寬的厚鞋墊，粘著沙粒。推進小麗家堂屋的自行車，那會兒還往下滴著泥水呢。

星期六，在西坑山上練車時，竟出太陽了。在師傅家門口空地上來回練掉頭、倒車，直到師娘喊大家吃中飯。星期日，放晴的山上處處是青蔥的草混合著樹葉的味道；山道上的車轍里還有沒幹的泥水；山道旁的灌木叢間，蝴蝶在午後的陽光里追逐，樹上偶爾傳來秋蟬的叫聲。

到小麗家堂屋取車時，小麗不在堂屋，在二樓陪她弟弟寫作業。自行車停放在堂屋東側牆邊，一如我前天放在那裡的樣子。房子是剛造好的，紅磚的牆面還沒有粉刷。

只是我突然發現，自行車車架上原有的泥點和鋼圈上的污濁不見了蹤影。

四

小麗從二樓聞聲下來，我疑惑地問，

「車，你擦過了啊？」

小麗邊遞上剛倒的茶水，邊說，

「冒！我冒擦。」（冒，當地方言，相當於否定詞「沒」。）

接過茶杯，我看到她轉身離去時那眉宇間的一絲閃爍。

坐在大門口的石椅上，喝著茶水，歇歇剛才十幾里山路的疲乏。這時，小麗弟弟下樓來叫老師好。

看著西邊晚霞映射到東邊牆邊的自行車，車熠熠生輝，嶄新的一般。

我問小麗弟弟，

「能告訴我，誰替我擦的車不？」

「我姐擦的，措兒（當地方言，昨天的意思）擦的······」弟弟脫口而出的話，被小麗從裡屋衝出來打斷了。

「么人（當地方言，誰的意思）告訴你我擦的啊？我冒擦曉得掰（當地方言，『知道不』的意思）。」

我含笑阻止了姐弟的爭執。

「莫爭了，我曉得了。」

放下茶杯，謝過他們姐弟，便推車走向柏油路。過卓林下、游家、邊陳、雙橋，上個坡，回學校。

騎車奔向學校時，入秋的晚霞一直映襯著我。

尾聲

中考後那年冬天，一個傍晚，我在縣城紅綠燈的路口碰見過一次小麗。從此，再也沒遇見過，那時她在縣城讀職高。

很多年以後，我接過小麗一次電話，我剛躺下。他告訴我，她在深圳廠里上班，正和朋友們下班後宵夜。又過去很多年，輾轉聽說，她嫁給了一個湖南小伙，在湖南的某個地方準備做媽媽了。

看著窗外漆黑的夜空，我想，也許小麗早已忘卻這陳年舊事。那輛28永久牌自行車，後來在我家樓下被盜，我報案給警察叔叔之後，便永遠沒了下文。而關於它的故事卻永遠縈繞在我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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