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鄉》雜誌·小說

【暖春】

文丨楊進修

小暖接到父親打來的電話時，長途車剛到了一站，正在緊張地賣票。

父親說：「妮，我……我怕是病了……」父親的話簡短，然而卻不像以往的口齒牙清，話語里明顯地含混不清。

小暖的心裡一凜，匆匆和開車的丈夫於佳明交代幾句，就著急忙慌地下去，之後打了一輛計程車，往百十里之外的老家趕去。

小暖趕到老家時，天已經完全黑了。小暖走進屋去，將床上的父親攙扶起來。父親的行動已經極為困難，甚至邁不開步子，瘦小的小暖只好喊計程車司機前來幫忙。

縣醫院很快到了。挂號，拍片，診斷。

像小暖預計的那樣，父親果然是腦血栓。需要住院治療一段時間。

小暖每天做陪護，照顧老父親的飲食起居，打針換瓶之類的瑣事。剩下的時間，小暖會給父親洗洗換下來的衣服襪子。再然後，就是按照醫生交代的，陪父親鍛煉僵硬的肢體。

沒病之前，父親是個好運動的人。父親幾乎很少閑下來。每天不是到農田裡看看，就是到菜園裡轉轉。父親還經常騎著那輛破舊的平把自行車，四處趕鄉集。有時候興緻來了，還會一口氣跑上村西面五里地開外的小山上，體驗一把「一覽眾山小」感覺。

所以，起初小暖絲毫不擔心父親身體康復的問題。小暖覺得那都不是個事！誰承想，事實卻恰恰適得其反，父親自從有了這病以後，基本上很少起來活動。每次小暖說著，才勉強起來走動走動。圍著床邊活動活動，還嚇得要命，生怕支撐不住，給摔著了。而這病是最忌諱摔倒的啊。

一來二去，小暖犯愁了。看著周圍的嬸子大娘大叔大伯一個個在病房裡，樓道里賣力地鍛煉，自個的父親去個廁所，還得自己親自過去攙扶，服侍。

每次父親上廁所，小暖便全程跟蹤監控著，生怕出了任何閃失。本來父親是不讓跟著的，可是試了一兩次，父親根本不能自理。一個女兒家去照顧父親的如廁是件挺難為情的事情。可是不這樣，又能怎麼辦呢？

不僅如此，父親還很倔。如廁時，每次都喜歡站著倚靠著一面牆。也許這樣他覺得才不會摔倒，才會酣暢淋漓地把事情解決掉。

小暖每次站在父親後面，小心翼翼地攙扶著。父親在前面撒尿時，小暖的涼鞋上便濺上黃濁的尿液。

每次父親上完廁所，小暖先是拎了父親的涼鞋去衛生間沖乾淨，然後再沖沖自己的涼鞋。

父親在醫院住了一個星期，就有些不耐煩了。急著回家。

小暖的丈夫於佳明期間來看望了一次，中間也打了幾次電話。

小暖聽得出，丈夫一方面擔心父親的病情，一方面又著急長途車上的事情——自己一個人又當司機，又當售票員，真的是很辛苦。

小暖的心裡其實也很著急。父親平時一個人住習慣也就罷了。現在有了毛病，總不能不管吧，父親橫豎就自己這麼一個孩子。

小暖決定給父親找個保姆，自己總要過去賣票的。工作不能不幹吧。再說，丈夫是個寡言的人。小暖知道，更多的話，丈夫根本沒說出。夫妻在一起久了，彼此知道對方的訴求和需要的，這些不用明說，用一句話來說，那就叫「心有靈犀。」

一旦有了保姆照看父親，小暖就放下心來。照舊去到長途車上賣票。生活似乎重新回到昔日的正常的軌道，太陽照常每天東升西落。

不同的是，小暖多了一份牽掛，時不時就會撥打父親的手機，噓寒問暖。而父親自從落下這毛病，也像是換了個人，動不動掏出手機，撥打給小暖。有時小暖一天能接到父親好幾個電話。問父親有什麼事。不是說擠了，就是說撥錯了。弄得小暖一頭霧水。

有一段時間，父親又幾乎不打什麼電話。這讓小暖心裡直犯嘀咕。

每當這時，小暖就會拚命擠出時間，買些滋補品去看望老父親。

有一次，當小暖回去時，父親的狀態把她生生嚇了個半死。

當小暖一邊興奮地叫著爸，一邊推門進屋時，你猜小暖看到了什麼？躺在床上的父親，手裡拎著一瓶敵敵畏正欲一飲而盡。

小暖嘶聲裂氣地跑過去，一把奪過父親手中的瓶子，大叫道：「爸，您這是要幹什麼呀？！」

父親隻字不說，老淚橫流，小暖和父親抱頭痛哭。

這時，保姆從外面走進來，拎了滿滿的兩塑料袋吃的東西。看樣子是去了趟超市。

小暖的心裡暗暗自責著：錢永遠沒有掙完的時候，父親只有一個，生命只有一次。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啊。

想想小時候父親把自己扛在肩膀上奔跑，而自己樂得幾乎笑趴的樣子小暖就想哭。那時，父親會把最好的飯菜留給自己，會扯最好看的花布給她做衣服，而寧願自己吃糠咽菜，粗布遮體。她兩歲的時候，母親就患病離世了。現在父親就是她的天，就是她的地，就是她唯一的親情！

當她想法對丈夫和盤托出，於佳明不是不通情理的丈夫。二人合計，讓小暖親自照顧父親的起居飲食，直到康復為止。

保姆辭退了。長途車上僱傭了一位漂亮的二十歲出頭的小美女賣票。

一段時間以後，長途車上的收入反倒比自個賣票強了許多。

小暖精心地照料父親，一年半之後，父親終於基本康復，能自己走路，眼看再過些時日就能騎上那輛平把自行車遛彎。

春天到了，父親的身子骨愈發硬朗，自己能夠做飯洗衣，到地里轉悠的次數也多了起來。

父親無數次讓小暖回去，回到長途車上賣票。

小暖嘴上答應著，就是沒有行動。

春意漸濃，窗外櫻花盛開，分外美麗。小暖不知不覺看得入神了。

這時，父親從外面回來。他一大早坐了鄰居的電動三輪車去趕的鄉集。他一手擎著一把素雅的馬蹄蓮，一手拎著一個大大的生日蛋糕禮盒。

小暖緊走幾步，接過父親手裡的東西，不解地問：「爸，您這是？」

父親慈愛地瞅著小暖：「傻孩子，今天是你的生日啊！」

可不是嗎？！今天是我的生日。小暖拍著腦門，喜極而泣。

天氣晴和，陽光暖暖，又是一個暖春！

作者簡介：楊進修，山東臨沭人，臨沂市作協會員。主要從事小說、散文、詩歌寫作。曾在《小說月刊》《百花園》《山東文學》《上海故事》《今古傳奇》等全國各級各類報刊發表文章百餘篇。已出版文集《誰來分享我的快樂》（江西美術出版社）。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