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歲月無痕

最新 05-27

蒲公英花開了，田野里一片朦朧，無數的睡眼眨呀眨的，也彷彿一片星布的棉花糖，軟濃濃的。雜草繁蕪，絲毫遮不住潔白的柔弱。

每年這個時候，會有一位衣衫襤褸的老奶奶來采蒲公英，或許到了收穫蒲公英的最佳時節。

記得2000年我工作的第一年，看到地里除草的犯人中突然多了位老奶奶，我不免要立刻請她出去。因為她周圍是危險係數很高的人，另外對我看管工作是極為不利的。然而她死活不肯，好話說盡，她充耳不聞，甚至會教訓我幾句：「小娃娃，我來這裡的時候，你還太小﹒﹒﹒﹒﹒﹒」然後繼續采她的蒲公英。

我行我素的她恐怕要把田裡的蒲公英采個精光才會不來呀。然而這裡的蒲公英出奇的多，可能是原為沼澤地的緣故，地里的雨水比較充沛，一年到頭都有蒲公英，每塊地里都有。

對老奶奶來說是幸運的，可以背到小鎮上賣為錢。中醫的需求量也很大，多多益善。而對我來說，則無疑每天對她多了一份擔心，只有等著她慢悠悠地把背簍填滿，顫悠悠地離開。來這裡采蒲公英的老人也很多，但像她那樣無視我們警戒線的卻沒有。但非我怕麻煩，而是擔心她的安危，無疑更加重了我看管的風險，每天多了一份責任。

看著地里軟綿綿的蒲公英小球紛飛，我會思緒萬千。看蒲公英的心情慢慢成為風景，然而我卻打不起采一朵小傘的勇氣，緩緩吹氣，寫下心裡的詩行。因為我覺得這種情愫很憂傷，縹緲得讓我從此找不到風信？縹緲得離我的心跳越來越遠，這是一種虛空和無序，恰恰又桎梏著我現實的純粹。

蒲公英的小傘很美，但風瞬時都可能肆虐和吞噬他們的純潔與柔弱，讓他們支離破碎。那朵朵經不起折騰的短暫的美，只有愛做夢的小女孩從田間走過時，會摘幾束向著夢的方向吹出了許多許多小小的綻放，小小的夢想。

由於我時刻會擔心這些蒲公英流星雨般的流散，我的擔心無時無刻不成為憂慮深處煎熬的彷徨。不管你願意與否，風始終會到來的，風落後小傘或許落腳了理想的地方，我希望這不只是猜想。

風起了，圓圓的小球，包裹著籽粒四處遊盪。風更急了，小傘四散，不知會飄向哪裡去？潔白的翎羽，滑翔著純情，舒展著柔弱；搖曳多姿的小傘喲，他乘著七彩的絢爛，宛如心的柔軟，從此在風中流浪。

鷓鴣下山覓食了，布谷鳥叫得人心慌繚亂，日落西山太久，才會看到牛羊歸圈，雞棲於窩棚；春水蕩漾，柳絮飛揚，滿地飛花的開始。多情的季節，無情的破碎。沉睡已久的大地呵，眷戀的，是這舒展的小傘吧？

風起風落，每一朵潔白的小傘，是飛翔的翅膀。風來時，你躲不了；風停時，你走得靜悄悄。我不敢預料，這個步調的節奏。也許，風知道，雲知道，我知道，你曾經飄過，飄過荒蕪的野草。風告訴你，路在前方，而前方的路，在風中飄搖，是否同時會飄去了落腳的苦惱？

蒲公英飄走了，白雲飄走了。我不禁問自己如何飄搖？每每看到蒲公英的小傘，我就會撕裂剛癒合的那無根的隱痛。每每看到蒲公英的小傘，我就會層層包裹起遐想的欣喜，從而忘記了自己的微笑。而這一切，前方的路，在風中。然而我分明看見，希望離自己那麼遙遠，每一朵漂游的小傘皆無從把控得了。廣袤與深邃的風中，飄蕩之間，我默默期盼著，無法擱置自己的憂傷。

濃霧瀰漫，冷風緊逼。大霧還未完全散去，我們扛著四面警戒旗的小分隊迎著剛剛升起的朝陽到來。棕樹下列隊後，看著地里的余霧繚繞，青紗帳的包穀地，犯人下地就看不見人影，這心裡陰晦的濃霧也不知何會煙消雲散。

每一次警戒旗插下地界的瞬間，如同插下一根蒲公英的小傘，提心弔膽的是危機四伏的風動。當然，這樣一份擔心，在這片土地落地生了根的。青春的足跡，祈禱著田間一年又一年的蒲公英飄飛，誕生著一個個的新生命，傳動一個個的夢想。

蕭瑟的秋風終於吹散了大霧。而當我們打算安排犯人下地的時候，地里背著沉甸甸的背蘿的老奶奶依稀可見，踉蹌走來；露水打濕了她單薄而破舊的衣裳，瑟瑟發抖。

聽說：老奶奶年近七旬，無人照料不說，家裡唯一的親人神智失常更讓她傷神，而他們維持生計得靠到田裡采蒲公英勉強度日。

有的時候，連續數十天沒有看到老奶奶來了，也許是又去四處找尋那淘氣的親人，或許是病得不輕，或許是…

而我的腳步，風雨兼程，每天都會蹲坐在田埂上，看犯人，看耕種，看收成，附帶看蒲公英潔白而柔軟的小傘飄飄。無論霧冷，也不管霜凍，休息是談不起的奢侈；天氣的變化對我而言無關緊要，而更多的是門口石桌上訓化下屬服從的「南霸天」。偶爾遲了幾分鐘，就會遭到山本太郎的吹鬍子瞪眼；犯人積極性好了，我私自獎勵他們早回來半小時，也會受到無理的責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