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毽子：朗然一笑間，正中雙飛翼

儒學 05-28

毽子，在宋代就已經成為了普通百姓生活中的小趣件兒。後代的不斷流傳，讓毽子逐漸成為了中華文化中一抹鮮艷的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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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然一笑間，正中雙飛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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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痴迷起了一個俗而又俗的遊戲——每天一到午間，便和朋友們三三五五地玩兒起了踢毽子，你拋我接，一連兩個月都樂此不疲。雖然如此，我們卻從未練成高手。古代筆記小說中的那些踢好幾百下而毽子不落的奇人，自然是難以望其項背；以我們每日練習的成果來看，能夠一連踢十下而不落地，就已經足夠自誇一陣了。而這一拋一接之所以如此有樂趣，或許就是因其在「能與不能之間」——一旦接中一次，就能興奮得好似打了個大勝仗一樣。

說它「俗」，它千百年來確是一直低調地在民間遊藝的領地內徘徊，雖然目前在國內也屬於一種運動項目，卻沒有被抬至武術或圍棋那樣的「國術」的高度。即便是作為民俗活動，它也比不上放風箏、盪鞦韆在人們心中的印象值高些。畢竟，後者是文人們非常喜歡吟詠的，「忙趁東風放紙鳶」「鞦韆架上春衫薄」……這些耳熟能詳的句子在人們心中留下了多少從容閑適、歲月靜好的場景。相比起來，對踢毽子的記載就少得可憐，更別說進入詩詞歌賦中了。

如果單純客觀地介紹毽子的歷史而不一下子將其上溯到蹴鞠產生的黃帝時代的話，我所能查證到的最早的「毽子」一詞出現在宋代周密的《武林舊事》里，並且是寫成「鞬子」（四庫全書版）。該書卷六有《小經紀》一篇，羅列了「他處所無」的各種小買賣，有賣「選官圖」「班朝錄」等小冊子的，有賣「牙梳」「拄杖」等日常用品的，甚至還有「修扇子」「補鍋子」等服務行業。這些小買賣裡面就有「鞬子」「彈弓」「象棋」等玩具。

《武林舊事·小經紀》記載的「鞬子」

古代還有寫作「箭子」的。明代徐炬《古今事物原始》卷二十二「蹴踘（即「蹴鞠」）條云：「今時小兒以鉛錫為錢，裝以雞羽，呼為箭子，三四成群走踢，有里外廉、拖槍、聳膝、突肚、佛頂珠、剪刀拐之名色，亦蹴踘之遺事也。」「以鉛錫為錢，裝以雞羽」，從形制上看便確定是毽子無疑了；從「名色」上看，可以猜測其中有現在能見到的用膝蓋、肚子、頭等各部位來頂毽子。就像清代翟灝《通俗編》里說的那樣，「頂額口鼻肩背腹膺，皆可代足」。至於許多人在介紹毽子時提到的《續高僧傳》里那個北魏時「年方十二」的小沙門「在天門街井欄上反蹋蹀?，一連五百」，我因為找不到確切的證據表明「反蹋蹀?」就是如他們所謂的用外拐踢毽子（「?」《廣韻》義為「車轄」），就只好不知者不言了。

《古今事物原始》記載的毽子

明代劉侗、於奕正編撰的《帝京景物略》在記載歌謠時已經將其寫作「毽子」：「楊柳兒活抽陀螺，楊柳兒青放空鐘，楊柳兒死踢毽子……」「空鐘」就是現在所說的空竹，抽陀螺、抖空竹、踢毽子，便是不同節令的民間遊戲。清代吳任臣纂輯的《字彙補》將「毽」作為字頭加以收錄，將其解釋為「拋足之戲具」，還引用了上述歌謠。清代又有寫作「[毛+匽]子」的，見於屈大均《廣東新語》，其《事語·廣州時序》一篇講到人們新春時的各種娛樂活動：「晝則踢 [毛+匽] 五仙觀，[毛+匽]有大小，其踢大 [毛+匽] 者市井人，踢小 [毛+匽] 者豪貴子。」這些都表明，踢毽子是一種從北到南廣受歡迎的節令遊藝活動。北京圖書館出版社出版的一部清代人繪製的《北京民間風俗百圖》，裡面一副踢毽圖的題字又是另外一種寫法，寫作「[毛+僉]」。可見，用羽毛製作毽子的工藝在造字方面成為了人們的首選——儘管「毽」的寫法仍然多變，但以「毛」作為義符的形聲造字法在後期被固定了下來。

《帝京景物略》記載的關於踢毽子的童謠

明末清初的詞人陳維崧有一首《沁園春》提及了用羽毛製作毽子的過程：

嬌困騰騰，深院清清，百無一為。向花冠尾畔，剪他翠羽，養娘篋底，檢出朱提。裹用綃輕，制同球轉，簸盡牆陰一線兒。盈盈態，訝妙逾蹴鞠，巧甚彈棋。

鞋幫只一些些。況滑膩纖松不自持。為頻誇狷捷，立依金井，慣矜波俏，礙怕花枝。忽憶春郊，回頭昨日，扶上闌干剔鬢絲。垂楊外，有兒郎此伎，真惹人思。

寫的是一位閨中女子，在百無聊賴之時，從公雞身上剪下翠綠的尾毛，又從箱子里翻出銀錢（朱提，提音shí），做成一個毽子來自娛。而今時的毽子除了可以用羽毛做外，我小時所玩的多是用塑料繩子做成的——將那種如塑料袋般材質、可以縱向撕開的繩子剪成適當的長度，穿一把到鐵片里，將一端燒熔壓死，另一端撕成或梳成一縷縷細絲，就做成了。只是這樣的毽子極不耐踢，沒過多久那些細絲就變成一團「亂麻」了。年少的時光，也就在這剪不斷、理還亂的回憶中度過了。

《字彙補》大概是最早收入「毽」字的字書

古代典籍對毽子的記載本就不多見，不過是像前面那些出現在通俗筆記中的寥寥數語罷了，足見其不登堂也久矣。描寫它的詩詞也極少，除了前面那首《沁園春》外，還有清人李聲振的《百戲竹枝詞》，其中有一首《踢毽兒》：

青泉萬選雉朝飛，閑蹴鸞靴趁短衣。忘卻玉弓相笑倦，攆花日夕未曾歸。

《北京民間風俗百圖》之踢毽圖

作者自注「縛雉毛錢（青泉）眼上，數人更翻踢之」，卻不過是「幼女之戲也」。就像前面那首《沁園春》，所描繪的無非是「滑膩纖松不自持」的「盈盈態」。然而那本來是個多麼歡快的場面啊。我想到了唐代大詩人杜甫的《哀江頭》中描寫唐明皇和楊妃出遊情景的那幾句：「輦前才人帶弓箭，白馬嚼嚙黃金勒。翻身向天仰射雲，一笑正墜雙飛翼。」想當年那些宮中女官（才人）絲毫不輸男子，翻身一笑間就能弓起鳥落，這是怎樣的盛唐氣象，而這樣的氣象在後代的文字中便漸漸空無了。我雖不才，不能力挽此氣象，卻也盼望能將自己與朋友嬉戲的美好氛圍傳達給需要此氛圍的人，因此我在拙作中化用了「一笑正墜雙飛翼」這個我最先想到的句子：

我昔年少時，未解顛狂意。

今日會良朋，始作兒童戲。

伸展動四肢，毛羽分五色。

朗然一笑間，正中雙飛翼。

豈得輟於天，重霾兼雨雪？

轉來屋廊下，相呼亦可悅。

行年無百歲，唯有二三子。

願言長為歡，共情永不已。

參考文獻：

《武林舊事》，（宋）周密撰

《新鐫古今事物原始》，（明）徐炬輯

《帝京景物略》，（明）劉侗、於奕正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