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耿洪特稿︱治療組長

最新 05-28

衛校第三年，我到明山鎮人民醫院實習三個月。醫務人員的素質直接關係到患者的健康及家庭經濟負擔以至心理承受力。實習，可以提高專業水平，增多社會閱歷，對於即將畢業穿上白大衣的我們是一筆寶貴的財富。所以，我們對實習非常重視。

老實說，我以前是不喜歡以至討厭當醫務工作者的。對於醫療機構，普通人是又恨又愛，敬而遠之的。身體沒問題，醫院和診所是個令人討厭的地方，即使是拜候醫生朋友，也要約在外面。自己或家人以至親朋好友，健康出了問題，不是在家吃幾片西藥熬兩包中藥就能解決時，醫院、診所和醫生就是救星，不得不愛。但既然學醫了，就得培養感情，努力去愛，那是一份長期的職業啊，人命關天的。

到了明山鎮人民醫院報告後，我被分配到了住院部實習。住院部治療組長叫李海，不到一米七的個子，偏瘦，白白凈凈，戴著一副眼鏡，顯得很斯文。他給我簡單的交代幾句話後，因為忙，就把我交給了護士長。

實習，其實是增加醫院的負擔的。比如輸液，我們實踐經驗不足，開始兩天，我就有幾次打不到病人的血管，有的患者家屬直罵娘：「怎麼這麼笨啊！實習的嗎？不會打靜脈穿什麼白大衣！」我慌了手腳，退回去求助護士。第三天我打靜脈時又沒能一針見血，患者的兄弟怒氣沖沖地走進住院部辦公室，質問醫生不認真對待患者。那時李組長正好在場，他說：「有事就找我，別為難人家小女孩。誰生來就會打針？哪個醫生沒有實習期？如果每次都靠老護士們打針輸液，以後她們沒值班時退休了要打針輸液找誰去？」但在住院部會議上，我聽到李組長強調：「護士一定要過好打靜脈這一關，這一點醫院一再強調。我們醫院晚上只有一個護士值班，大人患者好說，經常半夜有發高燒的小孩子送來，小孩血管小，不配合，你要幾次才打到靜脈，那就延慢了治療時間，家長看著有多急！要是幾次都打不到，腦袋、手腳易打的都打不準，再打電話叫住在附近『技術過硬』的護士三更半夜過來幫忙，這樣甚至會喪失治療的最佳時機，人命關天啊！」

李組長每天上午有一個鐘頭的時間到門診坐診，找他看病的病人還真不少。一位患兩種慢性病的老太太拿著藥方到藥房算錢後到收費處，才知道錢忘記帶了。那是七天的葯，共80多元，子女沒有一起來，是三輪車載來的，來一趟也不容易，有點折騰。老太太苦著臉轉回去告訴李組長，李組長笑笑說：「那就借唄。」「借？向誰借？這裡我沒有熟人。」老太太雙手一攤。「那就向我借吧，100塊夠嗎？」李組長一邊說著一邊掏出錢包。老太太離開後，同診室的一位醫生問：「不怕她一走了之或以後不認賬嗎？」李組長又是笑笑：「別隨便懷疑人家，誰都有不方便的時候，不就100塊錢嗎？她下周會來還我的。」

一天，一個中年婦女帶著一個七八歲的男孩找到李組長。她說張醫生開了三天治咳嗽的葯給她兒子，滿有把握地說三天可以搞掂，服了一天有好轉，再服一天又發作了。她把剩下的兩次葯也帶來了。我看著想：「咳嗽能有特效藥嗎？兩天沒見好算什麼。」卻看到李組長看著藥盒，臉色有些不自然。他再為那男孩診斷後，開了一個藥方，叫那女人放心，又帶著母子到藥房取葯。兩母子走後，李組長有些生氣：「藥房不屬住院部管，我也要說你們幾句！你們看，這兩種不同牌子治咳嗽的藥物，療效是完全不同的。你們進葯貪圖便宜，有更多加價的空間，結果呢？本來可能三天治好的病，弄得更複雜化。建議以後在知情的情況下別進療效相對較差的葯，除非療效好的葯價錢貴得離奇。」

住院部來了一位老患者，在家裡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以前沒病沒痛（有病有痛也是忍著），這次得了急性疾病得動手術，但家裡一貧如洗，住院的五百塊錢還是親友和村幹部湊的，很快就已用光。怎麼辦？有的醫生認為病情危急，應建議他轉院。有的醫生說如果沒錢，來住院照樣給葯治療，以後醫院還怎麼辦下去！李組長沉吟一下，說：「先給點葯，我報告院長。」李組長給院長彙報後，回來心情不錯：「這種情況非常特殊，我剛才和院長副院長討論了，決定提出倡議，全院的醫務人員自願捐款，我們住院部要帶好頭。」李組長說著掏出了200元，其他在場的醫務人員也你100元，我50元的拿出來，我也捐了50元。兩天下來，全院捐款兩千多元，醫院又免去那位患者可以減免的費用後，手術順利進行。患者和陪同的親友留下了熱淚，在康復出院後給醫院送來了錦旗和感謝信。

醫院裡個別醫生喜歡開大處方，高價葯，不用檢查的也開化驗單，動員病人盡量多住院。大家都知道，這樣醫生可以多拿獎金，整個住院部或門診部以至醫院的效益也會更好。李組長對這是深惡痛絕的。他經常說：「人生了病，經濟負擔加重，心情也比較沉重，你如果收紅包，對他們冷漠，一味讓患者多花錢，那就是醫德出了問題，人生觀不對頭了，這樣的昧心錢，使醫患關係變得緊張，花著也不會爽快。」一天，一個男人帶他兒子來求診，說是小孩胃口差，近期容易疲勞。李組長經過一番詢問和檢查後，說：「小孩是服了太多消炎藥。是葯三分毒，吃得太多對小孩有害無利，比如這次大劑量服的時間長了，下次得了同樣的病相同劑量效果可能不會很明顯。小孩身體內沒什麼問題，建議不要用藥，正常飲食調理，過幾天就會好起來。」李組長停了一下，指著小孩的脖子，說：「你看，孩子脖子上這麼多黴菌，那是吃太多消炎藥引起的，你卻隻字未提。我給你開兩種常用藥，你到外面買就行，不超過3元錢。」

這天，住院部來了一位嚴重骨傷患者，家裡窮，又沒參加農村合作醫療，住院期間的兩三千元是東拼西湊的。錢用光了，病還沒好，醫院多次催促交錢都沒有結果，正是李組長作了擔保，才繼續治療的。當病情明顯好轉後，那人就偷偷溜走了。經核算，欠醫院八百多塊錢。醫院不是慈善機構，李組長不會生錢，所以那人出院幾天後，李組長根據他的入院資料，和我以及另一個醫生到他家。經過一些周折後，終於找到那人的家。中午十二點了，那人從地里幹活回來沒多久，身體有點殘疾的老婆剛煮完飯，正要炒青菜。我們環顧四周，得到一個結論：窮！李組長搖搖頭：「你現在下地幹活，骨傷康復就會受到影響，弄不好還會畸形。你現在正需要補充營養，可桌上別說骨頭，連片肥肉都沒有，這怎麼行呢！」夫妻倆看見我們，慌了手腳，男人哆嗦著說：「不下地伺弄不行啊，我們得靠它們吃飯。李醫生，您是個好人，我對不住您，請您相信，錢我有了，就馬上還。」李組長告訴他們一些康復護理常識以及注意事項，至於八百多塊錢，他說，以後手頭寬了再還吧。臨走，李組長留下了1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