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風砸倒保潔員仍未蘇醒高空墜物維權為何如此艱難？

最新 05-28

撰文：陳怡含

編輯：王怡波

轉入普通監護室半個月後，在大風中被木板砸倒的北京保潔員李高文仍未醒來。

此時，距離那塊從天而降的木板將一家人的生活砸碎，已過去了二十多天。而被警方帶回的木板，仍沒有找到主人，事故責任主體仍是一片空白。

這個當初的社交媒體熱門話題已然從人們的視線中消失。最新的進展是：物業公司從社保部門拿回工傷認定申請表，律師帶著家屬走進法律援助中心的門。

對李高文的家人來說，他們的維權之路才剛剛開始——這不過是中國城市發生過的成百上千個高空墜物案中的一個，在接觸媒體和律師之前，他們完全不知道，將面臨怎樣艱難的道路。

大城市之痛：隱患巡查責任不清

5月5日7：40李高文在錦秋家園附近被木板砸倒之前，高空的危險已經顯露。

錦秋家園一位約30歲的女性住戶向筆者透露，此前，北面的錦秋國際大廈裝修，那時就有木板被吹到小區內。

高空墜物並不罕見，甚至已成嚴重的城市病之一。中國高層建築的密度，在快步行走的城市化節奏中不斷加大。在國家摩天指數排行中，中國以20523.33遙遙領先，遠超第二位美國的3708.93和第三位阿聯酋的2189.55。摩天指數排行前十位的城市中有七個屬於中國。

然而，發展帶來的隱患，也在同步累積。以「高空墜物」為關鍵詞在中國裁判文書網上進行搜索，可搜索出2010年後的裁判結果674條。大到外層窗戶、廣告牌，小到酸奶瓶、果核，都曾成為致人死傷的「高空殺手」。

即便墜落物重量不大，也具有相當的危險性。2013年11月，浙江省建德市一高層住戶將使用過的避孕套扔下，砸中一轎車的前擋風玻璃，造成整塊玻璃出現蜘蛛網狀裂縫。

避孕套將擋風玻璃砸出裂紋

目前，我國的法律、法規和規章多是從建築設計的角度對高空墜物進行預防。已實施近32年的《住宅建築設計規範》在「陽台」一節中規定，在放置花盆處，必須採取防墜落措施。2009年，住房和城鄉建設部工程質量安全監管司修編的《全國民用建築工程設計技術措施》明確指出，中高層、高層及超過100米的住宅建築嚴禁設計、採用外平開窗。採用推拉門窗時，窗扇必須有防脫落措施。

但對於建築物使用過程中，高空墜物隱患的相關責任劃分，法律、法規和規章尚未有清晰的界定。高層建築如何規範外置物，何種情況屬於危險範圍，誰應負起日常監督的職責，如若有隱患如何處置……一系列的問題，在制度設計層面，並未有統一而具體明確的規定。

《實施細則》第四十七條規定，物業服務企業應當協助做好物業管理區域內的安全防範工作。如此看來，巡查高空墜物隱患應當成為物業日常工作的一部分。

不過，高度概括的「安全防範工作」幾個字，給了各企業靈活操作的空間。明確將施工完成後的墜物防止寫入地方政府規章的省市寥寥無幾，《青島市住宅小區物業管理試行辦法》是其中一例。不過，此規章中「必須採取固定保護措施」的客體，也僅僅是二層以上陽台圍欄的花盆。

在日常生活中更常見的是，各小區物業公司偶爾向住戶宣講謹防高空墜物隱患；或者某地發生高空墜物傷人事件後，物業加緊巡查幾天。

在李高文被砸後，錦秋家園內就掛起了提示居民預防高空墜物的橫幅：「防止高空墜物，從一家一戶做起」「清理自家陽台，檢查空調支架」。

錦秋家園內掛起了提示居民預防高空墜物的橫幅

小區物業表示，儘管目前沒有證據表明木板是在公司管理區域內墜落的，公司仍有責任提醒業主多加防範。

5月13日，李高文的妻子王都素收到一張朋友圈的截圖，上面描述了當天錦秋國際大廈連續飛落兩塊鐵板的情況。筆者詢問北太平庄派出所的民警，類似情況應向哪裡反映，也得到了「向物業反映」的回答。

在司法實踐中，物業因對業主改建管理不嚴等原因，會在部分高空墜物案例中被裁定負次要責任。這樣的裁定是基於《實施細則》第四十六條的規定：對物業管理區域內違反有關治安、環保、物業裝飾裝修和使用等方面法律、法規規定的行為，物業管理企業應當制止，並及時向有關行政管理部門報告。

但對於其他的高空墜物隱患，是否如錦秋家園的物業所主張的，只有規勸業主的權利？

這一點，或許國外的經驗可資借鑒。

新加坡是摩天指數排名第四的國家，其環保署會向高空墜物或可能造成高空墜物的行為簽發警告信。此外，新加坡還將每年的6月6日和12月12日定為「窗戶安全日」，提醒業主或租戶檢查住所窗戶是否安全。如果窗戶因缺乏檢查、維修而墜落，將依據《窗戶安全法》對責任人進行處罰。

取證不易，只能連坐

事前防範難，事後處理更難。

木板究竟是哪裡來的？李高文一家至今仍在苦苦追尋答案，這將直接關係到他們的維權如何繼續。「總要有人承擔責任。」李高文的大兒子李強說。

去年6月17日、18日，國內連續發生兩起高空墜落的玻璃致人死亡的案件，警方經過走訪摸排和對比分析，均較快地鎖定了玻璃脫落的住戶。

在李高文被砸的第二天，無錫市一四個月大的男嬰被水泥塊砸中，生命垂危。事發地附近的居民提出了猜測，稱18層有住戶正在安裝空調，可能是工人在打孔時敲掉了水泥塊。

但在李高文案中，情況更為複雜。

李高文被砸當日，斷成兩截的木板被北太平庄派出所的民警帶回。隨後，民警又登上錦秋家園及附近幾棟居民樓的樓頂進行觀察，未能有所發現。

去年11月，四川省遂寧市一未滿周歲的女嬰被鐵球砸中，最終不治身亡。警方對事發地2層至8層的在家住戶進行了入戶調查，核實了7戶16人的身份信息，並提取指紋和DNA用以技術比對，同時核實了部分住戶的不在場證明。

這樣的調查程序在李高文案中卻難以複製。北太平庄派出所的民警表示，由於案發當天風力較大，局地陣風可達十級，調查範圍很難縮小至某一棟樓，甚至無法確定木板來源於哪個小區。如果進行入戶調查，涉及到的住戶太多，缺乏可操作性。

為了對故意高空擲物或疏於防範導致的高空墜物進行取證，香港房屋署從1998年起部署了96套「固定式高空擲物監察系統」(FOMS)、21套可以自動識別墜落物體並提示管理人員的「流動式高空擲物監察系統」(MDCCTV)以及28套攜帶型高空擲物監察系統(MSS)。出於同樣的目的，新加坡環保署也在全國安裝了約七百個攝像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