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島趣聞——珠子拜年

守著海邊兒生活了大半輩子，親歷了太多海的故事，肚子里就裝了不少關於海的嗑兒。茶餘飯後，朋友相聚，大家也願意聽我講海。每每如此，我就煞有介事地來幾段兒，以滿足大家的好奇之心。儘管有時將一些情節渲染得活靈活現、神神秘秘，但絕無蒙人之處。

大海的胸懷是敞開的，「海納百川」嘛！大海也是神秘莫測的，「海不露真」嘛！

別看是在海邊兒長大，說實話我對於海的了解真的太少太少，在人前炫耀的那點東西，有的憑藉點兒科學常識勉強掰扯明白。例如我講過「龍兵過」，那是成群的鯨魚洄遊遷徙帶來的令人震撼的壯闊場面；我講過「海出浩」，那是初冬季節海里的熱氣與水面的冷氣相遇產生的茫如仙境的水霧景象；我講過「海市蜃樓」，那是大氣中由於光線的折射作用而形成的若即若離的夢幻世界……更有許多是難以解釋清楚的，比如說「珠子拜年」，就至今搞不懂是咋回事兒，且查無任何的資料介紹。

這是我老家海域獨有的一道奇觀，是大海留給我的一個永遠解不開的迷。

在我們那一帶漁村，保留了闖關東人年的習俗，除夕之夜要舉行「發紙」的儀式，即在供奉的宗譜前上香燒紙磕頭，然後放鞭炮煮餃子吃年夜飯。

儀式的時間是午夜時分。過去家裡窮沒鐘錶，如何卡准這一時間？常聽大人們說：「到後海看看珠子拜年沒? 珠子拜年了咱就該發紙了」。

小時候熬不了那夜，白天野得乏了，沒等「發紙」早就進入夢鄉，待到時辰到了，叫都叫不起來，誰還顧得上「珠子」拜沒拜年。況且孩提時代過年的興奮點是穿新衣、吃嚼裹兒、放鞭炮，何時「發紙」那是大人們的事。至於海里的「珠子」是何物、為什麼會在年三十的午夜時分拜年、「珠子拜年」是啥景象，從未想過，也未看過。

長大後，家裡的生活有了改善，柜上有座鐘，牆上有掛鐘，人人腕上有手錶，不用說小孩兒，就是大人們，誰也不肯也沒那個必要冒著刺骨的北風蹲在海邊等候「珠子拜年」。漸漸的，「珠子拜年」的話題竟在人們的記憶中淡忘了。

說不準是哪一年，記得也是除夕之夜，爺爺坐在我家炕頭兒嘮嘮叨叨地講起他的人生經歷。

那年月家裡沒電視，聽爺爺講那過去的事情也是一種樂趣，誰知講來講去又講到了「珠子拜年」。

我老家長海縣的北部海域有座三菱礁，爺爺說「珠子拜年」就在那一帶海域。據說三菱礁有一道崗伸向海底，因長滿了臊蠣（牡蠣的一種），俗稱臊蠣崗。這裡水深流急，沒人采捕得了，臊蠣在一個相對無擾的水下世界安然生存著，個個長得碩大無比。經過多少年的滋養和修鍊，那些臊蠣肚子里的珠子就成了精，它們耐不住海底的寂寞，時常趁夜晚浮出水面嬉戲打鬧。大年三十的晚上也效仿人類相互拜年，它們在行進的時候，會發出耀眼的光芒。

爺爺用說書般的語氣，把個「珠子拜年」描述的神乎其神。

我是個唯物主義者，當然不相信有靈異的存在。可爺爺說他親眼見過「珠子拜年」，而且不止一次，我就有些將信將疑，就來了興趣。於是萌生了一個想法，何不親自到海邊蹲上幾個時辰，證明一下只有耳聞沒有目睹的神奇傳說是真是偽？無奈天不遂願，那夜北風呼號、漫空飛雪，從我家房後的海邊向北望去，白茫茫的海天一色，視線里只有「鵝毛」沒有別的，哪裡還能見得到「珠子拜年」？只好留著遺憾等到下年再說。

光陰似箭，轉瞬間又一個春節來臨。

除夕的晚上，我以急切的心情早早來到海邊，其目的就不言而喻了。

那晚風平浪靜，我第一次發現長海縣的夜色這般美好。遠處群島的燈光一閃一閃地眨著眼睛，似在嘲笑我這個有點兒傻氣之人；腳下的卵石灘在潮湧的抽送下發出「沙—沙—」的聲響，遮掩了屯落里急不可奈的鞭炮轟鳴；海面上空寂一片，沒有一星的漁火，更不見往日的舟駛鷗鳴，好像誰都不願與我為伍。

所有這些，我都全然不顧，只是目不轉睛地盯著暗夜中輪廓有些模糊的三菱礁，盯著爺爺講述的常出現「珠子拜年」的那片海域。

一個鐘頭過去了，不見任何光景，兩個鐘頭過去了，還是沒有任何聲息。

冬日的夜晚氣溫低於-10°，雖說穿著軍大衣還是冷得瑟瑟發抖。我開始有些動搖了，後悔不該聽信無稽的傳言，以至於白白挨了兩小時的凍。

正在我進退維谷的時候，倏地，在勉強分出的海平線上，跳出了一個清晰可見的亮點。開始我還懷疑是遠處小島上的燈光，但仔細瞅瞅，那亮點是在兩島之間的海面上，正是靠近三菱礁處。緊跟著，一個、兩個、三個，足有十幾個亮點斷斷續續地連成一行，好似遠處瞬間集合了一支打著火把的隊伍。看顏色，像發出磷光的海火，有點兒瑩白。

我兩眼眨都不敢眨一下，生怕漏掉每一個細節。

一會兒，那串亮點開始由西向東、由大島奔向小島的方向呈跳躍式前行，運動中相互追逐、你起我落。

此時我的心在突突地跳，這不就是爺爺描述的珠子拜年的景象嗎？

再後來，亮點變得忽隱忽現，忽明忽暗起來，大約只有五分鐘的時間，先前及後消失得無影無蹤。我下意識地使勁揉了揉眼睛，再也看不到任何光景。若不是注意力集中，定然是要錯過去了。抬手翻了翻衣袖，夜光錶的指針差十分零點。

「發紙」的時間到了，呆在海邊的我被家裡人喊了回去（我家離海只幾十米的距離）。我慶幸那夜沒有白等，可又百思不得其解。

何謂珠子？顧名思義應是貝里的珍珠。珠子不可能浮到水面，更不會拜年。再說了，即便是傳說中的夜明珠，其光亮也不可能照耀幾海里。是恰好航行在這一海域的船隊？也不可能。大年三十的，這裡又不是航道，再說多快的船隻也不可能5分鐘就沒了蹤影。是能發光的大型海洋生物？倒是有這種可能性，但什麼動物會這樣有規律地每年到這裡走一遭，且走了多少年？

世界之大，無奇不有，我老家的這一奇，奇到令人難以置信了。若非親眼所見，我哪敢寫到紙上？離開老家已經些許年了，不知「珠子拜年」的奇觀還是否存在，也不知是否還有人對「珠子拜年」感興趣，多麼期待有人能為我解開這個謎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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