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巴黎問一名計程車司機：「本澤馬應不應該入選法國國家隊？」

本文作者#白紙

「只有赤子，才能如此深愛著土地和一生勞作的人們。」——《決不辜負春天》，李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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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新一期的法國國家隊大名單公之於眾，中國的法國球迷們大概又要失望了：卡里姆·本澤馬，如今世界上最強大的幾位中鋒之一，再一次——一如既往地——無緣國家隊大名單。

【本澤馬身披國家隊的畫面，還能看到嗎？】

對於德尚的質疑從未停過。甚至在法國國內，在名宿之間，關於本澤馬的聲音也分成了兩派。本澤馬未來永遠無法進入國家隊的巨大可能性令以杜佳里為首的一派頗為失望：「德尚許諾可以帶好這支法國隊，我希望他說到做到。如今法國的確有許多青年才俊，但他們踢得沒有章法，這幾年法國隊進步也不大。」言下之意很明顯：本澤馬的技戰術能力對於法國國家隊至關重要。

而站在杜佳里對立面的，是名氣與威望都更加令人信服的吉雷瑟。本澤馬曾經對媒體抱怨過德尚的決定：「我希望他給出解釋，哪怕2分鐘都可以。」自然而然，德尚對於這一控訴選擇不予理睬。吉雷瑟對於本澤馬的抱怨感到頗為不滿，他認為本澤馬是「忘恩負義之人」：「當年在卡里姆不如意的時候，德尚可曾經給予過他最無私的幫助！」

吉雷瑟的邏輯也十分明顯：本澤馬這個人實在不怎麼樣，對國家隊主教練也做不到基本的尊重。就算召進球隊，他也會耍大牌，和德尚對著干，繼而無法發揮出他在皇馬的實力。

杜佳里和吉雷瑟關於本澤馬是否應該進入國家隊的辯論，如今已經可以看出雙方的基本論點：正方認為本澤馬的技戰術能力對於法國隊極為重要；反方則認為本澤馬的人品會毀掉法國隊。

對於中國球迷而言，遠在歐亞大陸另一端的西歐平原上到底發生了什麼，我們無從得知。名宿之間在媒體上的言論與實際態度是否存在差異，也要另說。更不用提德尚與本澤馬之間的直接對話，那就像是防護最嚴苛的國家機密一樣，大概是永遠也無法令外人得知的。

德尚作為主帥，到底如何考慮法國國家隊的未來，自然不足為外人道也。但法國普通民眾對於這件事的看法，總是可以引為參考，也可以看出那些與法國國家隊有著最深切利益相關的人們，對於本澤馬究竟是什麼樣的態度，對於德尚的決定是歡欣還是憤恨。

在巴黎的倒數第二天，我與友人在蒙馬特高地附近的一家法式餐廳吃完晚飯，一路漫步下山，在一個熱鬧的十字路口打了輛計程車，準備返回酒店。

計程車司機是一位中年黑人大叔。第一眼看到他，我就被他醒目的皇馬客場球衣所吸引。球迷與球迷之間總是存在一種奇怪的情感聯結，即使他所支持的球隊與你無關，但每每看到其他球迷，心裡總會湧起一股莫名的親切感。不過，在副駕駛落座的我並沒有立刻開始與他交談。

西歐夏天的白晝格外漫長。將近九點，太陽依然高懸在天空西側，將巴黎的天空染上一片由金而藍的優雅。過了幾個路口，我才開口：「看起來您在等著歐冠決賽？」

一如傳聞所言，法國多數民眾的英語水平並不理想，所以我突如其來的問句讓大叔有些摸不著頭腦。我便指著他的球衣，說：「您的球衣，皇家馬德里嘛。您肯定是在等歐冠決賽啦。」

大叔這才明白，咧開嘴笑著說：「對對對！決賽我支持皇馬的！」我倆便攀談起來。

大叔非常隨和幽默，屢屢說到高興處還會出現十分豐富的肢體動作。說到他的兒子時大叔出現了口誤，將「12歲」說成了「12點」，意識到口誤之後哈哈大笑還打了兩下我的肩膀。

我便也跟著他大笑。大叔雖然英語不好，但表達慾望極強，總是能用充滿語法錯誤的辭彙與句子把觀點表述得明明白白。我們討論齊達內，他激動地說齊達內就是法國的國王，所有法國人都崇拜他。說起國家隊，我話鋒一轉，問他：「那您對於本澤馬什麼看法？我看最新一期的大名單他還是沒有進國家隊。」

【「法國國王」齊達內。】

大師趕緊拍了拍我的肩膀，不斷地說：「哦——我們不要討論這個人了！不要說本澤馬了！Stop it！Stop it！」我被他這樣的反應逗笑了，說：「看上去你十分討厭他啊。」

大叔說：「不不不，我不討厭他踢球。他在皇馬踢球時我是不討厭他的。」

這樣一說，言下之意便很明顯了。

我越發好奇。大叔越說情緒越激動，雙手都快要離開方向盤了——事實上他也的確這麼做了——他說：「一個球員在給國家隊踢球的時候，他應該為自己的球衣感到驕傲！當他在給國家隊踢球的時候，他在場上可不單單是一個球員，他還是個榜樣，全國上下無數孩子都看著他呢！」

前方的路口亮著紅燈，車速逐漸放緩。大叔看向我，指著自己的小臂，說：「你看，我的皮膚是黑色的。我最開始也不是法國人。我是移民二代。但我從小在這裡長大，我為自己的國籍感到自豪——每次我到國外，都覺得別的地方不如法國——那種感覺你懂吧？」

我想了想自己住在倫敦的感受——雖然倫敦已經可以算世界上最偉大且完美的幾座城市之一了，但我還是感覺不如北京住著踏實——便點了點頭。

「所以他不能這樣一邊為法國踢球，一邊還心不在焉！如果他真的那麼喜歡阿爾及利亞，那就去嘛，去給阿爾及利亞國家隊踢球呀！」

大叔十分激動，左手把著方向盤，右手便不斷地向外甩去，作著趕人的手勢，彷彿本澤馬就站在他的面前一樣。

我想也的確談論太久本澤馬了，便順著這個話題說道：「所以同樣的道理，你也不喜歡納斯里啦？」

大叔「哦」了一聲，說：「納斯里是個好球員，他的傳球非常好，但他不適合為國家隊踢球。」

後來我們又聊了許多——自然都圍繞著足球——知道了大叔生長在馬賽，馬賽是他血液里的球隊。在表達對於馬賽的熱愛時還不忘記貶低一下巴黎聖日耳曼——「歷史！」雖然馬賽如今的戰績並不盡如人意，但看得出來大叔對於自己的主隊還是感到無比自豪。

我們當然也不會忘記中國足球。「5年！」大叔放話，充滿自信。「5年之後，讓我們再看中國的成績！」想必「足協新政」這樣充滿「國情」的事物，大叔是不知道也不能理解的，所以我對於大叔的這股樂觀，也就只好唯唯而應，當真是有苦說不出了。

最後到了酒店，停車準備結賬時，大叔還不忘記握緊雙拳，向前擊出，彷彿要將擋風玻璃擊碎一樣：「馬賽！」

【如今馬賽當家球星之一，去年因為轉會鬧得沸沸揚揚的帕耶。】

這次交流雖然簡短，但格外歡暢。我可以切實地從大叔的言語中聽出他對於足球，對於自己的國家發自內心的熱愛。他對於本澤馬和納斯里的態度，當然只能代表他自己，並不能代表法國國民，但很明顯的是，法國肯定有著和這位大叔一樣的一群民眾，相比起絕對的技戰術表現，更看重球員們在代表國家隊出戰時的國家榮譽感和鬥志，對於本澤馬這樣談不上有著深厚國家隊歸屬感的球員，自然也就心生抵觸了。

究竟是球員個體所能達到的技戰術水平更加重要，還是一名球員在代表國家隊出戰時奮不顧身的國家榮譽感更加重要？

當充滿商業氣息的足球遇到國家榮譽時，這樣的矛盾永遠也不會停歇。

而本澤馬到底應不應該入選國家隊，也許永遠也不會有一個絕對的、正確的答案。

圖片來源：Goog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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