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語錫伯語母語之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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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語之殤

殤，有哀悼之意，這個詞用在這裡，而且和母語結合起來，我想許多人多多少少肯定會有不舒服的感覺，而我自己又何嘗不是？

每個人生來都有自己的母語，也就是每一個剛會說話時所用的語言，也就是父母教我們說的語言，第一語言。作為我的母語，當然是錫族話，我清楚地記得，我七歲上小學，居然還不會說一句漢語，我的許多錫族同伴都是如此，但也就是兩三年的時間，我們對漢語的流利程度居然都超越了母語。而且作為錫族人小規模聚居的鞏留大營盤村，我和我的錫族同伴逐漸開始彼此之間只用漢語交流而不用母語，只在家和父母兄弟姐妹用母語對話，甚至許多人在家裡也用漢語和父母交流，而作為家長，許多人居然還沾沾自喜，認為自己的子女用漢語交流可以有助於學習成績的提高，絲毫沒有考慮到放縱子女不用母語交流對本民族傳統語言的傳承所產生的後果！所以我很感謝我的父母，在那種情況下，他們仍然堅持讓我在家裡只使用母語，也有可能是因為我的哥哥姐姐多，家中的語言環境好所以能較好地保留母語，使我在故鄉同齡的錫族人已經對母語生疏的情形下，仍能較為流利地說錫族話，而且自認為絕不亞於察布查爾錫族同胞！

記得上小學二三年級時，八十年代中期，我們那兒的老人們曾激烈地辯論過一個話題，那就是「不學錫伯文字過不了河」，爭論分為正反兩方，正方大力提倡在學校開設錫伯文課程，反方則表示反對，雙方針鋒相對爭論許久，最終達成共識，決定在學校開設錫伯文課程，但只是作為輔助教學，把我們僅有的幾十個錫族學生集中起來，在課餘時間開小灶，學習錫文，我記得確實堅持了約半年時間，就因為種種原因不了了之了！從此之後，同化的大潮勢不可擋，到現在為止，我村三十歲以下的錫族青少年，大多數對母語已經陌生猶如外語一般！

98年，我為參加高考在察縣金泉鎮中學復讀過半年時間，令我沒有想到的是，這裡人們的母語居然保留的那麼好！不僅大人小孩完全說母語，而且還有部分漢族和其他民族也用錫族話交流，作為一個錫族人，我當然為此而欣喜不已，想當然認為在這種環境下，我們的母語可以存留上百年以上！

然而我太過樂觀了！我大學畢業回到家鄉，再踏足察布查爾，就已經有種東西讓我憂心忡忡，因為我發現和我們這裡曾經發生的同樣的趨勢也出現在察縣，那就是錫族中小學生之間也很少用母語交流了，他們把說漢語當做一種時尚，一種很自然的現象；這幾年這種趨勢愈加明顯，比如孫扎其牛錄我姐姐的兩個女兒，我的外甥女，大的還說一些母語，小的簡直就是一個漢族丫頭，能聽會說錫族話但就是不說！大人也無可奈何，因為自幼兒園起就是漢語的語言環境，她已經習慣成自然。由此，我隱隱感覺到我們的整個民族有被全民同化的危險，我深刻意識到我們的子孫後代會完全拋棄母語，那種擔憂和悲哀只有具有深深的民族感情的人才能體會到。

由此我想到了我們母語的前身，滿文滿語的歷史和現實，一個曾經建立過龐大的大清帝國的強大民族，一個曾經建樹過不朽功勛的偉大民族，幾十上百萬的人口，在入關後迅速被同化，失去了屬於自己民族的語言文字和一切特徵！雖然乾隆皇帝在位時，曾傾國家之力挽救和阻止民族被同化的命運，但終難力挽狂瀾！可能同化真是一種不以人們意志為轉移的自然規律吧？

如今，國內外的滿族同胞中間開始洶湧澎湃著一種強烈的民族語言文化回歸潮，而且愈演愈烈：我大姐夫是滿族，我的大外甥是一個滿族文化愛好者，對滿語和滿學的研究甚至到一種痴迷的程度，每天大部分時間都通過QQ群與國內外的滿族同胞和滿語愛好者互相交流學習，因為他有一些錫族話的基礎，可以給他們說一些原生態的滿語，所以在國內外滿族人中有一些知名度。我通過他才知道，有些滿族青年人學習滿文滿語已經到廢寢忘食的程度，他們如饑似渴地抓住一切時間和機會學習滿文滿語，他們自認為作為一個滿族人不會說自己的語言是一種恥辱，然而學習的效果實在是差強人意，因為沒有語言環境，完全靠自學或講座，想恢復失傳幾百年的語言談何容易！許多人的精神固然可嘉，但那種舌頭生硬無法繞彎的痛苦實在令人不忍！

有時候，看著視頻里八十多歲的滿族老人一個人在孤獨地說著滿族話，而周圍居然沒有一個人聽得懂，像是自說自話，或者滿族老人因為多年不說母語，變得很生疏，竟然為一些簡單的名詞所難倒，我就感慨萬千，為什麼有些東西等到丟掉、完全失去的時候才會覺得珍惜？等到完全丟棄再想去找回來，又談何容易？但滿族同胞說的沒有錯，作為一個民族，不會說自己的母語是一種悲哀和恥辱，無論你身在何方，生處何時，只要你掛了一個民族的名，但屬於本民族的東西卻一無所有，非但會自我慚愧，而且其他民族也會輕視你，我想這也是新一代滿族人痛定思痛之後最真實的體會吧！

是不是我們錫族人等到一二百年之後，也會面臨同樣的處境？到時候我們的後代中間也會興起洶湧澎湃的民族語言文字回歸潮，年輕人到處拜師學習，卻發現，找遍地球，也沒有一個人能說一句母語！

願我的民族永不會為母語的消亡而殤！

作者為一錫伯族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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