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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三億人的生活,我們實在了解得太少了

但願他們有越來越多


發出自己的聲音並被聽見的機會


實在不明白范雨素的作品為什麼會受到這麼多的質疑、嘲罵?


對一部作品的評價,有不同聲音實屬正常。但有些知名大V極盡譏諷之能事,超過了正常的批評範圍,就令人難以理解了。


過度的讚揚和拔高也不是好事,因為我們很可能潛意識裡主要是驚訝,覺得

一個育兒嫂怎麼可能成為一個作家呢。


歸根到底,是我們對打工者這個群體的了解太少了。他們能發聲表達自己的渠道同樣太少了。但他們其實數量龐大,在中國有接近3億的打工者。


上周,周刊君去了趟皮村,和幾位同范雨素一樣都是打工文學小組成員的人,聊了聊文學對他們的意義。作家雷·布萊伯利曾經說過,「醉心於寫作,現實就無法傷你分毫」,對於一個經常會面臨拮据生活的人,也是如此嗎?

這三億人的生活,我們實在了解得太少了



皮村,北京市東北五環到六環之間的一個城中村,居住著三四萬打工者


這一趟下來最大的感觸是,這些愛好文學或藝術的打工者,與其他打工者以及大多數人都一樣,把掙錢當作一個很重要的目標。但不一樣的是,他們還堅定地相信,一個人如果沒有高於掙錢的目標,不僅在很大程度上會失去自己,也很可能實現不了掙更多錢這個目標。


皮村工友之家的創始人王德志引用王小波的書名,把打工者稱為「沉默的大多數」。但王小波還說過一句話,周刊君覺得也適合形容這些熱愛文學和藝術的打工者:


「一個人只擁有此生此世是不夠的,他還應該擁有詩意的世界。」


我們選取了皮村打工文學小組裡三個人的故事,希望下一個「范雨素」出現時,事件不會再成為一些「中產階級」大V的狂歡,「范雨素」也不會因為一下子太多人關注而躲到廟裡。

皮村打工文學小組

這三億人的生活,我們實在了解得太少了



12年的煤礦工人,


用音樂和文字改變命運


@路亮,32歲,工友之家工作人員


初春的夜晚,風呼呼作響,再加上皮村靠近首都國際機場,隔會兒就有飛機低空掠過,轟隆轟隆彷彿打悶雷。周圍喧囂,但路亮獨自待在皮村工友之家一間不怎麼透光的小屋裡,感受到靈感女神正在撩撥著他。


那天正好是2016年的清明節。他思念著無法團聚的家人,從晚上9點到凌晨5點,寫下了這首《起風的夜》的詞和曲。




這三億人的生活,我們實在了解得太少了



路亮在他住的小屋子裡彈唱《起風的夜》


明明是來去的自由


可我卻又不知道如何挽留


想起了曾經的擁有


如今彷彿變得是一無所有


歲月不會同情山川河流


留不下也帶不走


明天依然還是要往前走

——路亮《起風的夜》


路亮是皮村工友之家的工作人員。他的小屋十幾平米,白天即使開了燈也依舊昏暗,傢具只有一張床、幾把凳子,以及牆上有兩塊擱板,放著《盧作孚箴言錄》《世界著名弦樂藝術家談演奏》《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等書。


他形容住在這裡的感覺「很得勁」,「特別的自由,特別的空曠,特別的舒服」,可以隨心所欲想寫什麼就寫什麼。去年他在這個屋子完成了4首歌,每天練琴一兩個小時。

這三億人的生活,我們實在了解得太少了



來皮村之前,他是山東一名幹了12年的煤礦工人,最開始的七八年時間在1000米的地下挖煤。


從小他就喜歡音樂,自從1995年買下第一盤鄭鈞的卡帶,就對搖滾著了迷,把當時市面上所有搖滾樂隊的卡帶都聽了遍。2000年又開始學吉他。


文字和音樂撫慰了他在井下看不見天日的時光。他自己創作,自己彈唱。描寫煤礦工人對愛情的渴望的《她》就是在那個時候寫下的。「干著最累的活,開採光熱暖人間,卻總是被人歧視,很難找到屬於自己的愛情。


她宛如世上最美麗的花,


如此的澆灌也不曾發芽,

那是一朵永遠都沉默的花。


對我而言一個永不綻放的她。


——路亮《她》


人生的際遇很奇妙,那時候的路亮還無法預料到,他會被這樣的一個愛好改變人生。礦上後來組織了一個文工團,他是那裡的骨幹分子,演出多了,被一個領導提拔,從井下「升到」井上的機關工作。日子按部就班,不再像以前那麼辛苦。


國企,12年的工齡,鐵飯碗,但在2016年初,路亮一次演出偶然認識了工友之家的創始人孫恆後,就把一切都拋下了,跟著來到皮村。他說文字和音樂就像燈塔一樣,冥冥之中會把他引到他想要去的地方


吸引他來到工友之家的,是這裡的人身上依舊堅持夢想的那股勁。這讓他感到,再不出來見見市面就老了,自己也還可以為音樂的夢想努力一把。


如今他在工友之家開設吉他班,免費為工友的孩子提供吉他教學,晚上組織大家K歌,讓勞累了一天的工友可以在這裡放鬆下來。


每周日打工文學小組的課,他必參加。老師們用最淺顯的語言教大家如何開頭、如何過渡。以前寫歌時他多靠模仿和感覺,現在他會有意識地訓練自己按照老師教的方法創作。

這三億人的生活,我們實在了解得太少了


路亮的「書櫃」


小組成員范雨素火了,讓他感到意外,因為這種「火」,從來不是文學小組裡的人想要的和想過的。他說他們這些人,無非就兩個願望:


一是自由地寫點什麼,有一個發聲的平台,讓別人能夠看到他們的內心世界。


二是賺取一定的稿費,「每次有人拿到稿費了,當周的那堂文學小組課,就會買點零食、水果,大家一起慶祝。」


路亮在去年發表了幾首作品拿了1000多元稿費,今年的目標是「再發表幾首歌」。


「工人們沒有屬於自己的文化,


才會瞧不起自己」


@王德志,40歲,工友之家創始人


1995年,王德志18歲,獨自坐上了從內蒙古烏蘭浩特到北京的火車。車上有人問他:「你是去北京打工的嗎?」他很納悶:「『打工』是什麼意思?」


那是他第一次離開家鄉。準確地說,是離家出走。他偷了家裡賣糧食的700元,給家人留了一封信就跑了。離開家前,他碰到一起玩耍的小夥伴說:「兩年後你就可以在電視上看到我了。

這三億人的生活,我們實在了解得太少了



王德志


這個出走北京的計劃其實已經醞釀了幾年。13歲王德志輟學,幫家裡種地,但他從小就很有野心,覺得自己有能力改善家裡的貧困狀況。他嘗試過很多掙錢的法子:套兔子、葯鳥、挖藥材、起石頭。


大多數營生都無疾而終。一個人在山上幹活無聊了,他就翻讀中學的歷史書和新華字典,把書都給讀爛了。起石頭的時候他就開始構思來北京的計劃,他一直喜歡聽相聲,覺得自己有喜劇細胞,就有了上央視春晚說相聲的夢想。「這樣家裡就會有錢了。」


可是只有年少輕狂,並不能打開央視的大門。為了解決生計,他開始在包吃住的餐館、麵包廠打工。因為幹活賣力氣不偷懶,他的工資總是同行里最高的。


這期間他也曾聯繫過文工團,但得到的回復是:「相聲你得經過科班訓練啊。」


1999年,他偶然在報紙上看到藝校招生的廣告,有相聲科目,師承李國英。他立馬報了名,一周學習半天,學了三年。


學相聲期間,他換了幾個工作,其中幾個待遇還不錯。但因為這些活兒幾乎都沒有休息日,影響他學相聲,他只能選擇放棄。


他開始根據日常生活創作相聲作品,也有了一些演出機會。2002年一次演出中,他碰到了原本是音樂教師,後選擇抱一把吉他吟遊各地的歌者孫恆,以及民謠歌手許多。大家一拍即合,組建了「打工青年藝術團」,註冊公益組織「北京工友之家」,開始為打工者寫歌。

三年後他們出的第一張唱片拿到了7萬元版稅,就想著找一個根據地。正好碰上皮村一所學校場地招標,他們幸運中標。


找到了組織就如找到了歸宿的王德志,就這樣在北京紮根了下來,開始和大家一起忙乎「工友之家」的事:創辦打工子弟學校,賣二手商品的社會企業,打工文化博物館,工人大學,各種興趣小組培訓……


相聲的明星夢,在這個過程中,漸漸「功成身退」了。

這三億人的生活,我們實在了解得太少了



王德志的書架


他有了更重要的事:創造屬於工人階級的文化。他認為這是一個消費為主的時代,誰有錢就為誰創造文化,而沒有錢的工人們只能成為「沉默的大多數」。也因為沒有自己的文化,辛苦幹活的工人,才會瞧不起自己的身份。


2014年「工友之家」成立打工文學小組,王德志去講過課,內容是毛主席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他告訴工友們創作就是要「貼近實際,記錄工人們自己的生活」,「瓊瑤式風花雪月的內容是沒有意義的」


但讓他惱火的是,就如范雨素火了之後,有人開始批評她沒有經過系統訓練,稱不上是文學作品,他也遭遇過類似的批評。


2008年他拍了個紀錄片《皮村》,今年又拍了《移民二代》,自己當編劇,自己剪輯。「都是自學,比較粗糙,大家提完意見,我再一步步改進。但你不能連這個創作過程都否定,這不是欺負人嘛。」

即使沒有答案,


也要把對生活的懷疑寫進詩里


@胡小海,30歲,工友之家同心互惠店銷售員


范雨素曾經評價胡小海的詩歌,「有火的潛質」。1987年生的他,15歲輟學後開始打工,去了十幾座城市,換過幾十份工作,寫了400多首詩歌。


寫作對他來說,是自己與自己的對話,是抵抗現實的力量,因為「生活實在太多困惑了」。

這三億人的生活,我們實在了解得太少了



胡小海


打工前四年,他在珠三角的流水線上不知疲憊。但2006年,他開始對這種上班加班趕貨、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生活產生了懷疑,「長年累月這種機器人般的日子,會讓人絕望透底疲憊不堪。」


迷茫的他,開始嘗試在車間的機台旁寫詩表達自己。公司的維修單、倉庫的發貨單、記錄工序冊子的紙張後面,他記下一行行一個普通工人的悲喜苦樂。

這三億人的生活,我們實在了解得太少了



工作的間隙胡小海隨意拿張紙就開始寫詩


同時,他也開始大量閱讀別人的詩。在最喜歡的詩人海子身上,他學到了要「真誠地面對自己的時代與靈魂」。他聽搖滾樂,在崔健、張楚、汪峰、許巍的作品裡「感受到信仰的力量」。


「還有約翰·列儂、鮑勃·迪倫、滾石、U2樂隊的音樂,喜歡他們面對內心的熾烈真誠,面向現實的有力思考,讓我感受到一種活著的態度。」


詩歌讓他找到了平行於流水線空間的另一個世界。但這個世界裡,大多數時候就只有他一人。他給工友們念海子、「打工詩人」許立志的詩,剛開始別人還敷衍著說挺好,可再聊下去就明顯不感興趣了,交流的心愿只好作罷。


他轉戰網路尋找知音,在微博上給汪峰、許巍、張楚這些他喜歡的歌手投私信。有一天張楚回復了他,並把他介紹給工友之家新工人藝術團的創始人之一許多。


在許多的介紹下,2016年7月,他來到了皮村,每周末固定參加皮村文學小組的活動。


在那裡,他感受到一種就如螞蟻觸鬚相碰就能理解對方的感覺。「之前沒有機會和別人交流寫作,更別說學習。但在打工文學小組,這一切都自然發生,」他說,「而且以前一個人在車間,關注的只是一個點,現在有了一種群體意識。」


在打工文學小組老師張慧瑜的幫助下,他將十幾年車間創作的詩歌,出版成冊《工廠的嚎叫》。


這讓他感受到了極大的鼓舞。他說自己把十四年青春,獻給了工廠,車間、流水線、工作賬本、宿舍、食堂和人才市場,組成了他認識世界的經度與緯度。但此刻他不知自己是創造了價值還是製造了垃圾。


打工十四年他也沒有攢下錢,三十歲的男人依然一無所有,隨著年齡的增長,越來越深的失落在他腦海里揮之不去。


還好有一本記錄打工者生活點滴的詩集,留存了下來,讓他感受到「在做真實的自己」。


那裡長滿了壘如長城的中國工人


長滿了漫山遍野的中國工人


長滿了手握青銅的中國工人


長滿了吞雲吐霧的中國工人


長滿了鐵甲錚錚的中國工人


長滿了沉默如謎的中國工人


……


——胡小海《中國工人》


這三個人並不能代表中國的打工者群像,只是因為他們熱愛文藝,用文字、音樂表達自己,才有機會進入所謂城市主流人群的視野。


但中國還有接近3億、同樣有著豐富內心的打工者,我們可能一點都無法體味他們的生活。


但願他們有越來越多發出自己的聲音並被聽見的機會。


本文僅代表作者觀點,不代表本刊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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