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家寧：100多年前就贏過人類的機器人棋手

文 |徐家寧

這陣子「人工智慧」是很熱的話題，天天都能看到有投資人表示願意狠命往裡砸錢的新聞，作為一名工科出身的前IT人員，我當然很樂見其成，比如能有「大白」那樣萬能且暖心的朋友不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嗎？媒體重新開始關注「人工智慧」這個話題應該始於去年Alphy Go大勝人類棋手，模擬對弈，研究人類如何思考如何判斷是人工智慧的著眼處。其實，這種「會下棋」的機器一百多年前就已經出現了，甚至還有一位中國人在日記中詳細記載了此事。

Ajeeb，1886年。打開的胸部和櫃門都可看到複雜的機械裝置

時任大清國駐美公使的張蔭桓在光緒十四年十一月十二日（1888年12月14日）的日記中寫道：「午後蠟偶院觀蠟偶奕，進齋（徐壽朋）初與對局而負，景卿繼之，亦負，續一西人與奕，構思甚專，為時甚久，而仍敗去，難測其妙。」光緒十五年二月二十八日（1889年3月29日）又寫道：「午後重觀蠟偶奕，進齋已兩敗矣，而不佩其技，謂潛心三月，足以勝之，其氣殊壯。」當然事後進齋再次敗給了這位會下棋的「蠟偶」。

對於這樣一位棋藝高超的「AI」棋手，張蔭桓對其很感興趣，他此後在日記中又三次提到去看蠟偶下棋，未見其負。一次稱「夜觀蠟偶奕，遇勁敵，搖頭伸頸，幾敗矣，各存一子，終成和局。」

張蔭桓在日記中對這位「AI」棋手的外觀有很詳細的描述：「蠟偶為埃及裝束，蟠坐一桌，棋枰置於膝，左手持印度煙袋，右手舉棋，每有妙著輒自動點頭，若甚得意，間遇難應之子，亦點頭，若甚費躊躇者，沉吟半晌而下，既下則神理舒徐，隱自立於不敗之地也。客或誤下一子則搖頭，俟客復下子乃應，客或悔著亦然。所奕兩種，一為黃黑圓子，不類吾華之奕，一為兩軍對壘，有王、有後、有相、有炮馬，略如吾華象戲，蠟偶隨手運動，棋路固無參差，即遇國手亦無能取勝，誠莫名其妙。」

關於蠟偶的來歷，張蔭桓也有提及：「蠟偶者，英西省不離士頓人嗑婆所造，名曰亞摺，同治元年學制未妥，同治六年往法國賽會博觀機器，然後製成，始陳設於倫敦，繼至巴黎，觀者無不詫異」。這位「阿摺」，即「Ajeeb」，其製作者「嗑婆」即英國布里斯托的木匠查爾斯·胡珀（Charles Hooper）。

剛建成不久的水晶宮

Ajeeb於1868年在倫敦理工學院首次展出，隨後被擺放在倫敦水晶宮中展覽直到1876年，1877年移往威斯敏斯特的皇家水族館展示，之後又移往柏林，在那裡大概有30萬人圍觀了這位「棋手」的對弈。1885年，胡珀將Ajeeb帶到了紐約，1886年被放置在紐約市的伊甸博物館（The Eden Museum）展出，張蔭桓也是在這期間多次觀看Ajeeb與人類棋手對弈，著名魔術師哈利·胡迪尼（Harry Houdini）、美國總統泰迪·羅斯福（Teddy Roosevelt）都曾敗在其手下。

1880年代末，胡珀將這位「AI」棋手轉售他人，自己回鄉養老去了。Ajeeb被他的新主人帶去位於科尼島的遊樂園，並繼續和人類棋手對弈，鮮有敗績，有一位輸不起的棋手甚至還曾向Ajeeb開槍射擊。1926年，Ajeeb在一場火災中不幸被焚毀。

1896年的科尼島遊樂場

關於Ajeeb運作的原理，一直鮮為人知，也引來眾多猜測，對於內中藏人一說最為常見，但張蔭桓分析這種說法應該不成立，「或曰蠟偶腹中別藏一人，則尤不然，微論蠟人胸次純是機杼，即此五尺之身，亦難孕裹一人在內，設有國手，每局必勝者，亦不肯埋頭床下為蠟偶捉刀矣。」

他對其原理的分析則更接近我們現代人對機電系統的認知，這對一百多年前的清國人來說非常難能可貴，他說「奕畢視觀胸次機杼，密如蜂房，座下亦機器手持之，煙袋則電筒也。此種奇巧固非電機不可，然何以能肆應不窮，殊難懸揣。或曰樓下另一伙人秋儲之亞，樓上下一子，則電氣通於下，客行何度，樓下即掣機應之，故鮮不如意，然觀蠟偶之坐，可以前後挪移，桌下又墊一氈，似無從透電於樓下。」總之「展轉思之，不能得其要領。」

有意思的是，當時還有人登報勒索胡珀，說不給錢的話就公布Ajeeb的秘密，「有登之日報者，索嗑婆七千金，否則揭其術，嗑婆置之不理，要之此人實無真知確見，徒為大言嚇之耳。」

其實Ajeeb並不是第一個「AI」棋手，他是胡珀模仿奧地利人沃爾夫岡·肯佩倫（Wolfgang von Kempelen， 1734-1804）於1770年製造的「土耳其人」（The Turk）。

由肯佩倫繪製的「土耳其人」內部結構圖

「土耳其人」最初是為取悅奧地利女大公瑪麗亞·特蕾莎（Maria Theresa Walburga Amalia Christina， 1717-1780）而造，1783年開始了環遊歐洲之旅，1830年開始環遊美國，最後於1838年落腳費城，在查爾斯·威爾遜·皮爾（Charles Willson Peale）的中國博物館展出，1854年7月5日毀於一場大火。

在「土耳其人」於歐洲和美國的巡迴展出中，鮮有敗績，法國皇帝拿破崙·波拿巴和時任美國駐法國大使的本傑明·富蘭克林都曾投子認負。其實「土耳其人」並非真的「AI」棋手，它是由人類棋手操縱的，並且在其存世的84年中曾有至少六位棋手操縱過「土耳其人」對弈，只是肯佩倫設計的非常巧妙，瞞過了所有人。

關於真人棋手操縱「土耳其人」的想像圖

「土耳其人」只有上半身，但和真人等大，安放在一個桌子上，棋盤亦置於其上。這個桌子有幾扇門和抽屜，打開門可以看到內部複雜的機械裝置，而操縱的真人棋手坐在一個可滑動的座位上就藏在這些機械部件的後面，巧妙的是當打開某扇門時，這一面的機械裝置就會落下展示給觀眾，而看不到的部分則升起以騰出真人棋手的空間，相應的，打開別的門時對應的機械裝置再落下，這樣只要不把所有的門都打開就看不到操縱者。棋盤很薄，每個棋子底下都有一個小磁鐵，棋子移動磁鐵也跟著移動，操縱者就可以掌握棋局，並通過控制機械臂來施子應對。

「土耳其人」手臂結構的想像圖

Ajeeb應該也是同樣的原理，只有過五位真人棋手曾操縱過它，只是Ajeeb的外觀和「土耳其人」不同，棋盤相當於是懸空的，操縱者不可能通過磁鐵的方式掌握棋局，而且可以藏人的空間非常有限。

總之，如今我們已經進入了摩爾定律都失效的年代，「旅行者1號」飛行器已經飛出了太陽系，相信真正的AI時代不會太遠了。

本文原標題：會下棋的人偶

【作者簡介】

徐家寧| 騰訊·大家專欄作者，歷史影像學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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