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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走出太陽山(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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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陳國兵,1970年出生,西南師大外語系畢業。畢業後做過公務員,在基層做過下派幹部,1998年辭職下海經商,2002年來到成都。喜歡文學,業餘時間愛好寫作。現任成都恆風動漫股份有限公司副總經理兼市場總監。

小說:走出太陽山(18)

【本文由作者授權發布】

(十八)

鄭富貴忙完了農活,這才突然想起了自家的三個還在讀書的兒子。他拍了拍自己的腦袋,因為實在是太忙了,都差點兒把幾個寶貝兒子給搞忘了。

他怎麼會把自己的幾個心肝寶貝兒子搞忘呢?他忘不了的,他還期待著幾個兒子去實現他自己的未來的夢呢。

大兒子鄭良正在讀初三,馬上就要初中畢業了。可是,鄭富貴卻連兒子的學校在什麼地方都不知道。他只聽別人說過他的兒子學習成績比較好,至於在哪所學校讀書,不知道也好,省得自己成天干著急。

鄭良讀書的學校是通州縣城一個比較偏遠的鄉初中。學校是由一座已經廢棄了的破廟改裝成了一間一間的教室。學生們大多都來自本鄉本土的,每個班只有那麼極少數幾個學生才來自通州縣城,或者附近的幾個國營廠礦。那些來自本鄉本土的學生,在穿著打扮上都比較一致,清一色的灰布衣服,大圓口布鞋,和卡其布褲子。而來自縣城或者附近廠礦的學生,個個都穿得不一樣,有穿中山裝的,有穿連衣裙的,有穿花格子西裝的,還有打領帶的。從他們的穿著打扮上看,既體現了他們父母們的思想,同時又投射出了孩子們自己對開放的理解。尤其是鄭良班上突然來了一位打紅色領帶插班的男生。他一走進學校,整個校園便一下子給炸開了鍋,所有的農村學生都在交頭接耳,議論紛紛。他們說:「這麼小,還打領帶?看上去好拽喲。」「領帶是什麼呢?」「嘿嘿,他經常漏飯,所以就給他吊一條布帶子擦嘴巴。」

紅領帶的父母跟在校長的身後,和他有說有笑地聊著學校的情況。校長的身後卻跟了一大群看熱鬧的學生。學生們都靜悄悄地上下打量著紅領帶男生,也悄悄地觀察著他的父母。他的父親穿了身灰白色中山裝,頭髮梳得光光的,鬍鬚刮的乾乾淨淨,臉色油青發亮,顴骨凸起,兩腮紅潤,精氣神十足。他的笑聲十分爽朗,而且還會露出滿口潔白整齊的牙齒。他手裡提著一個黑色公文包,公文包的拉鏈只拉上了一半,另一半被一條長長的大前門香煙給撐得合不攏。紅領帶男生的母親穿了一條粉紅色的連衣裙,頭髮梳得整整齊齊,剪了個奇耳短髮,眼睛上戴了副黑邊框眼鏡,看上去十分幹練文靜。她皮膚白皙,眼睛有神,和校長說起話來像在撒豆子,乒乒乓乓的,聲音十分清脆。

紅色領帶男生被校長親自領著送進了鄭良的班上,他剛剛一腳跨進教室,教室里便一下子鴉雀無聲。大家都默默地注視著這名新來的男同學,只見他眼睛大大的,皮膚白白凈凈,圓臉蛋,高鼻樑,嘴唇紅潤。他穿了一件十分合身的花格子西裝,西裝裡面配了一件白色的襯衣,黑色的西褲被熨燙得筆挺筆挺的,腳上還穿了一雙黑色的皮鞋。皮鞋擦得呈亮,可以照見人影兒。唯有他胸前的那條紅色領帶才十分的打眼,就像懷揣了一輪圓月,在胸前散發著耀眼的光芒。

很多農村孩子還只是第一次近距離看見領帶,尤其還是一條紅色的領帶。那個年代,農村人對紅色比較敏感。紅色代表喜慶,紅色代表隆重,紅色代表著神聖。人們結婚穿才紅衣服,求神拜佛要掛紅布。紅布可以驅鬼敬神。農村人為圖吉利,也十分喜歡買一塊紅布縫製一條紅色的內褲。所以,當他們第一次看到一個男生在自己的胸前故意扎一根紅布,腦子裡一下子便充滿了各種各樣的豐富的想像。

紅色領帶男生站在講台上,校長親自拉著他的粉嫩白凈的手,向全班同學做了個簡短的介紹。告訴大家,他來自比通州縣城還要高一級的省城,由於父母工作調動,才不得不隨父母來到這裡讀書。校長在講台上介紹,班主任老師卻一臉的不高興。他站在校長的身後,十分擔心校長又給他班上領來了一隻害群之馬,或者說班主任老師經常給大家講的打壞了一鍋湯的老鼠屎。

全班所有的同學都十分堅信紅色領帶同學肯定會成為班上的一顆老鼠屎。所以,當校長在上面介紹他時,班上所有的女生都低著頭。她們都不想正眼看一眼站在上面的那顆未來的班上的老鼠屎。更怕自己被老鼠屎給粘上,影響了自己的大好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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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班的男生除了鄭良,其餘的也都在那裡傻呵呵地望著紅色領帶。他沒有笑,只是十分認真地在聽校長介紹。其他的同學都熱烈地期盼著紅領帶同學能夠儘快成為他們中間的一員。他們想,這下隔壁二班又要遭殃了,咱們班新加入了一員虎將,看以後怎麼去收拾你們。

隔壁二班原本是全校的乖娃娃,最近來了幾個水泥廠的幹部子弟,才徹底改變了二班的名聲。那幾個幹部子弟悄悄抽煙,晚上據說還躲在校外喝酒。甚至聽說他們還主動給班裡的女生遞紙條,想約她們出去壓馬路。整個校園被幹部子弟們搞得烏煙瘴氣的。其他班的同學一聽說是初三二班的就害怕。每天放學後,大家都繞開二班走,彷彿躲避瘟神一樣。

紅領帶男生的到來,加速了鄭良班上的貧富分化,甚至一下子提高了全校同學對領帶的認知度,尤其是初三各班的女生。她們都在下課或者放學過後,趁路過鄭良他們班時,故意放慢腳步,停在教室外面的窗戶邊,抬起頭來向裡面肆無忌憚地張望,然後才像一群嘰嘰喳喳的麻雀四散開去。本來在鄭良所在的那所農村中學,幾乎全都是農村學生。可是隨著附近越來越多的工廠的建立,一部分工人的子弟也便跟隨著她們的父母遷徙到這裡來讀書。更有甚者,有幾個同學的父母既不是附近農村的人,又不是附近工人的子弟,他們僅僅是因為在城裡面的學校打了架,或者說按照當時的標準是犯了錯誤被學校開除了的人,才被父母送到偏遠的農村學校來念書,目的是讓他們遠離城市,遠離以前的同學,以示懲戒。期待著他們在這裡經過努力學習做一個積極向上的人和對祖國將來有用的人。

城市學生的不斷加入,班上的舊有的風氣也在悄悄地變化。這讓鄭良的班主任十分的不習慣。

紅領帶男生來上課的第一天就被班主任老師叫到了辦公室,因為他居然書包里背的不是書本,而是滿滿一口袋枇杷。等校長介紹完了他過後,校長和班主任肩並肩地爭論著什麼離開了教室。教室內先是一陣沉默,接下來便是後排幾個街道上的男同學一陣狂笑,他們伸出食指對他喊道:「兄弟,過來大家相互認識一下吧。」紅領帶便迅速地打開書包,伸手從裡面抓了一把枇杷出來,從後排開始,一人一顆地分發起來。

鄭良接過紅領帶同學遞給他的枇杷,拿在手裡,左看右看都搞不明白是個什麼玩意兒,更不知道怎麼吃,因為上面毛茸茸的。他還從來沒有見過枇杷。

紅領帶男生書包里的枇杷還沒有發完,上課鈴聲就響了。他繼續挨個挨個地發,不緊不慢。這可嚇壞了值日生和班長。班長鄭良立即站起來,上去阻止他繼續發枇杷,卻被紅領帶男生不屑一顧地把他的手給推開,堅持把最後一顆枇杷發完。

當紅領帶男生髮到最後三個同學的時候,英語老師突然站在了教室門口。值日生大聲喊了一聲「起立!」教室里所有的人「唰」地一聲便整整齊齊地站了起來。紅領帶還在堅持發完最後一顆枇杷。英語老師卻一直站在門口不動,兩眼直勾勾地盯著紅領帶和他手上的枇杷,嘴裡喘著粗氣。

他發完了最後一顆枇杷,這才跑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站好,等待著英語老師進來上課。

值日生回過頭去向全班看了一眼,確信大家都已站得整整齊齊的了,便再一次喊了聲「起—立—!」。大家兩眼齊刷刷地望著教室門口,英語老師卻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像一尊菩薩,臉上沒有表情。她沒有進教室,而是折轉身徑直往校長辦公室走去。

全班哄地一聲又炸開了鍋。大家開始交頭接耳,悄悄地議論和譴責著紅領帶男生剛才的所作所為。他們更加堅信,他就是班上新來的老鼠屎,一定會打壞這鍋湯的。

英語老師離開教室後不久,校長便出現在了教室門口。他依然面帶微笑地向紅領帶男生指了指,示意他出來一下。紅領帶男生站了起來,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教室,跟在校長身後,向校長辦公室走去。教室里鴉雀無聲,大家看著他走進了校長辦公室後,這才爆發出一陣騷動。

和其他許多農村孩子一樣,鄭良是當時農村中學裡最普通、最聽話的一名學生。他唯一跟大家的區別卻在於他的學習成績一直是班上第一名。他很聽老師的話,學習也十分自覺。他想改變現狀,改變農村孩子的身份。他一直嚮往大城市,嚮往城裡面的美好生活。

鄭良的班主任是一名剛剛師範畢業不久的年輕人,他的朝氣和積極向上的精神被像鄭良這樣的學生徹底地吸收。他宣傳改革,宣傳開放,同時他又引導學生樹立遠大的理想,讓理想像一顆大樹,不斷地在書本知識里吸收著養分,茁壯成長。

鄭良班上有一名女生,是附近一個廠礦廠長的寶貝女兒,她叫李麗。李麗人長得漂亮,穿著也比較時尚,成為了班裡的班花,班上許多男孩子都願意主動跟她套近乎。可是,李麗卻偏不喜歡那些套近乎的男生。她喜歡跟鄭良在一起耍,而且還喜歡聽鄭良給她講述關於他在美邊的故事。鄭良也喜歡聽她給自己講關於城裡面的生活。

那個時候,她彷彿不是來讀書的,而是來農村中學體驗生活似的。她天天纏著他給她描述怎麼捉魚,怎麼餵豬,怎麼放牛。許多美邊的故事,就一直紮根於李麗的大腦。

而那時候的農村中學,卻像一所農村和城市思想的中轉站。聽了李麗關於城市生活的描述,鄭良發誓不再回農村居住了,他說哪怕他以後考不上大學,也一定要留在大城市居住。

這就是他的理想,這就是他的未來。他把城市想得十分美好,把自己的未來完全交給城市。他不清楚自己未來會幹什麼,但有一點兒他是清楚和明白的,那就是他一定要努力讀書考上大學。那個時候的大學也不是你想考上就能夠考上的,百分之幾的升學率,千軍萬馬去擠獨木橋,成了鄭良他們那個年代年輕人的標誌。哪像現在,上個廁所遇到的都是大學生。

由於離家較遠,鄭良初中就選擇了住校。他每周放學回家,既要幫助母親干點兒農活,周末上學時,還得用背篼背一口袋大米和幾把麵條。母親用豬油炒一瓶豆瓣或者腌菜,算是他一周的下飯菜。學校沒有煮飯用的煤炭,鄭良每周還得順便背一捆乾柴禾。柴禾是用從山上砍回來的樹枝或者樹榦,自己用斧頭劈成一小段一小段,然後用繩子捆好,分成十幾等份,作為在學校煮飯的燃料。

鄭良煮飯的時候,李麗明明可以去食堂打飯吃,她卻偏要來幫助他燒水做飯。她羨慕他能夠親自煮飯,她從他那裡也學到了很多城裡孩子學不到的生活技能。

有一天晚上,學校下了晚自習課,鄭良和李麗,還有班上的幾個住校的同學,大家都說肚子餓了,想煮碗麵條吃。可是,等麵條煮熟了過後,這才想起沒有哪一個人從家裡帶有豬油和鹽巴。沒有油鹽只有麵條,可想而知有多難吃的。其中一個同學說:「我手頭有數學老師寢室的鑰匙,去看看他那裡有沒有豬油?」大家說:「要得。」那個同學立即跑到數學老師的寢室,很快便拿來一瓶玻璃瓶子裝的豬油。大家從鍋里撈好麵條,每個人用筷子在玻璃瓶子里撬了一大坨豬油放在麵條碗里,抄勻凈過後,把麵條往嘴巴里一送,大家都「哎喲,我的媽呀?」地叫了起來。「這豬油怎麼是甜的呢?」大家相互盯著,最後都哈哈哈地大笑了起來。原來玻璃瓶子里裝的根本就不是豬油,而是一瓶蜂蜜。

李麗沒有參加成中考,原因是她喜歡上了鄭良,而鄭良卻根本不知道還有人喜歡著他。青春的懵懂開始在城市學生中萌芽。他在她面前顯得大大咧咧,這讓她十分的不解。她隔三差五地送一些小東西給他。她每天去學校伙食團買一份蒸肉,故意把蒸肉端到鄭良的面前,對他說:「哎呀,我最近又長胖了,吃不下肥肉。」鄭良一聽說她怕長胖,便主動幫助她吃掉碗里的肥肉。他說:「扔掉太可惜了,以後我都幫你吃。」於是,她到伙食團買肉成了習慣,他幫助她解決碗里的肥肉也成了習慣。

小說:走出太陽山(18)

當離中考還有十幾天的時候,她問他一道數學題怎麼解。他耐心地給她講了三遍,可她還是沒有聽懂。他無意間說了句:「笨蛋,豬頭。」說完他就回寢室睡覺去了。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她傷心了。她流著淚收起書包,二話沒說便跑回了廠里,關上房門哭了整整一個晚上。她哭過之後,便開始燒書。她把課本兒一本一本地撕,一頁一頁地燒,直到室內冒出了陣陣刺鼻的濃煙,廠消防隊取來了消防器材滅火,踹開卧室的門才阻止了一場火災的發生。

鄭富貴用打工掙來的錢,堅持要在美邊大院為每一個兒子修一棟小洋樓。他內心是矛盾的,他既想讓幾個兒子能夠遠走高飛,又想把他們牢牢地套在自己的身邊。所以,他要提早為他們規劃他們的未來。鄭良堅決反對父親為他們修新房子,他說:「你修起新房子,我都不會住。」他的那一句話氣得鄭富貴差點兒暈倒在地上。他順手抓起一根木棍,照著鄭良就是一通劈頭蓋臉的亂打。

鄭良最終沒有考上大學,這讓鄭富貴的培養出一個文官的夢想被徹底地摧毀。他不得不接受現實,讓兒子鄭良也隨了自己,進城做了一名比他稍有點兒文化的農民工。

鄭良進城後,鄭富貴的身體也開始漸漸地出現了問題。他先是喊肚子不舒服,最後去醫院一檢查,醫生說是癌症。

鄭富貴得了癌症,他就不得不從工地上撤了下來。包工頭欠他的錢,有好幾個地方他都沒有收到。有一次他終於在一個工地上找到了張書超。他問他什麼時候給自己結清賬?張書超沒有回答,而是一手拿著大哥大,一手提著公文包準備上車,被鄭富貴一腳抵在車門前。他對張書超說:「今天你非得跟老子把錢給了才走,否則老子今天讓你好看。」他邊說邊抓過身邊的兩根電線,一手拿著一根,對著張書超沖了過去,嘴裡還高聲地喊道:「不給錢,咱們就同歸於盡。」嚇得張書超連連後退,他伸出手來對他說:「老鄭,老鄭,有什麼話大家都好說,不要那麼衝動。」鄭富貴說:「我跟你好說,你不理我,現在我都生病了,沒錢治病你總該理我了吧?」張書超繼續說道:「我確實沒有錢,錢都在工地上,我也有很多錢沒有收回來呀。你總得理解理解我吧?」鄭富貴說:「我理解你個鎚子。拿錢來,不然老子電死你。」

見鄭富貴連老命都不要了,張書超這才意識到自己傷他有多深。他一直退到工地的辦公室裡面,鄭富貴手拿著兩根從閘刀上取下來的仍然帶電的電線也跟進了辦公室。

張書超從公文包里掏出筆記本,開始跟鄭富貴算起賬來。他東算西算,扣除這扣除那的,最後算得連鄭富貴都傻了眼,他領不了多少錢。原先鄭富貴一直以為自己還可以在張老闆那裡收到幾萬塊錢的,經張老闆給他一算,扣除他和幾個徒弟的生活費,孩子讀書在他那裡的借支費,和提前借錢給他要收的利息費等等,加起來也是一筆十分不小的數字。最後,鄭富貴只能從張老闆那裡得到不到一萬塊錢。

他徹底癱軟了。他沒有文化,也不懂財務知識,更沒有細心去記過帳。所有的借支款,都是張老闆在筆記本上先寫上一個數字,後面交給鄭富貴簽字認可。有好幾筆賬,鄭富貴早就想不起來了,他已分不清後面的名字還是不是自己親筆給簽的。他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了。他只得認了。

他和張書超的舊賬老賬就這樣一筆勾銷了,一併勾銷的還有他和張書超多年來的交情和感情。可是,這人在利益面前,感情一下子就顯得那麼單薄。他感嘆人情如紙張。這是他從農村進入城市後遭遇到的第一次重大情感挫折。他沉默了,冷靜了,重新思考著自己的未來,是回到鄉下去過呢?還是繼續浪跡在城市裡邊?回到鄉下,他的青春和勞力早已不在,不能下地耕田,不習慣於種地,尤其是自己在農村無論付出什麼收穫的還是汗水;而留在城市又居無定所。以前自己能幹活的時候,還可以住工棚。這下生病了,連工地上的工棚都不能住了。

他痛苦著,思考著。他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兒子鄭良的身上。他期盼著兒子能夠早日出人頭地,有點兒出息。

他甚至改變了自己的決定,不再期望兒子成為文官。他想儘快讓兒子學一門手藝。他想到過讓自己的兒子接替自己也成為一名電焊工,但經歷了自己在工地上收錢的艱辛後,他又改變了注意。絕對不能讓兒子再步自己的後塵。走農民工這條路實在是太沒得意思了。

鄭富貴躺在病床上,突然想到了自己曾經的一名戰友在小北街開了一家電器維修門市。他去過幾次,發現生意特好。他想讓兒子鄭良去跟他當徒弟,學習修理電器。

他把自己的想法跟鄭良說了,立即就被他一口拒絕了。他想讀書,他對無線電修理不感興趣。他想考大學,想通過升學這條途徑走出農村,飛過太陽山。

他淚流滿面,拒絕了父親的安排。他十分理解父親內心深處的想法,但又不能夠答應。一旦答應了父親,無異於人生的路又被父輩給安排了。他想自己拿一回注意,自己的人生道路自己來選擇。

鄭富貴十分生氣,他從病床上站了起來,對鄭良大聲地喊道:「考大學那麼難,你保證能考得上嗎?」

鄭良點了點頭,說:「我保證考上!」

鄭富貴罵道:「你翅膀長硬了嗎?不聽我的話了?我這是對你好,讓你去學一門手藝,以後靠自己的手藝吃飯,不再像我這樣,出了力流了汗還討不到好,掙點血汗錢還拿不到手,還得看別人的眼色吃飯。你知不知道我內心的痛苦?兩個字:下賤!」

鄭良見父親氣得嘴唇發抖,便不敢再回嘴了。他獨自坐在床邊,默默地體味著父親的痛苦,卻無法用言語去溝通。

鄭富貴順手抓過牆角的一根笤帚,高高地舉過頭頂,照準鄭良就劈頭蓋臉地打了起來。他邊打邊喊道:「你給老子記住,咱們來自農村,任何時候都不要忘本!我這一生算是徹底快完了,還指望著你能夠擔當起家庭的重任。你這才念了幾天書?就開始不聽話了?人長大了,心也飛了?我看你根本就不像我的兒子了,你給老子滾遠點兒!滾!滾!滾!」。他一連喊了幾聲滾,嚇得病房裡的其他人都趕快跑過來勸他,把他拉住,讓他不要發怒。

鄭良默默地流著淚,他跪下來向父親央求道:「爸爸,我要讀書,我保證能考上大學!」。

鄭富貴還在氣頭上,罵道:「你考個球!像你現在這個樣兒,考上大學我也享不到你的福!以後你就成了城裡人了,也就看不起我們農村的了。我討厭城裡人,都是些白眼兒狼,忘本的傢伙!」

這時,站在病房門口的一位看熱鬧的人大聲地說道:「城裡人怎麼啦?城裡人誰傷了你的心?你就這樣討厭我們城裡人?大家都要多多包容,多多體諒,和諧共處才是。現在的城裡人有哪一個是祖祖輩輩都是城市戶口呢?還不是從農村到城市,有的還從城市回到農村呢。翻開現在的城裡人的歷史,他們不都曾經像你現在這樣努力過?奮鬥過?他們能夠有今天,也不是上天白給的,全憑自己的雙手創造得來的。你兒子有理想有抱負!他想念書考大學是一件好事啊!難道你要親手斷送了他的前程?糊塗啊!」。說完,那人直搖著頭獨自離開了。門口圍著觀看熱鬧的人這才明白屋內發生了什麼事情,也都搖著頭慢慢地離開了。

跪在床邊的鄭良,聽了門口那人的一席話,覺得內心暖暖的,眼淚再一次像泉水一般往外涌。

他理解父親,理解他的擔憂。他沒有怪他,怪就只怪那個時代。鄭富貴所處的時代,大多思想保守,加上沒有文化,看不清未來,大家都只顧著眼前的利益。當然,父親的擔心也不是沒有道理的,全家七口人七張嘴巴都張得大大的,等待著他一個人去掙錢來養活。加上身體又突然生病,不能繼續勞動,自己辛辛苦苦掙來的錢估計連後期看病都會不夠,他能不著急嗎?!但理解歸理解,自己的前程不能因父親的衝動而被斷送。他打定了注意,無論今後發生什麼事情,都不能依了父親,自己一定要好好讀書才能改變家庭的現狀。

這時,李麗出現在了病房門口。她看見了鄭良,她是專門來看他父親的。見鄭良還跪在病床前,她便立即走過去對鄭富貴說:「叔叔,讓他起來吧。他想讀書考大學,我們都支持他,你也要理解他。他是我們班上念書最刻苦的。」

見突然進來了一位年輕漂亮的小姑娘,鄭富貴這才露出了笑臉,叫兒子趕快起來,去給同學倒水。他主動給李麗搬了把木凳子,讓她坐下。李麗沒有坐,而是走過去先把鄭富貴給扶到病床上,這才坐下來詢問他的病情。

她給他講了自己念書的情況,也回答了他很多的關於她的家庭成員的問題。她說她的父親以前也是農村人,後來國家恢復了高考考上了大學,念了幾年書,這才成為了工廠的廠長。儘管他年紀那麼大了,但他依然認認真真地念完了大學,取得了文憑。她鼓勵他一定要戰勝病魔,不要悲觀,也不要自卑。聽她父親說現在改革開放的程度還不夠,國家還要大膽地開放,到那時候國家到處都需要人才,如果不讀大學就又會落伍,跟不上形勢的。她說其實城裡人和鄉下人都是一樣的,只不過是生活方式不一樣而已。城裡人有自己的痛苦,農村人也有自己的煩惱。

她告訴他,她的父親很喜歡跟農村人打交道,父親覺得農村人實在,耿直。她的父親還經常跟她聊起農村的親戚,感嘆他們在農村的遭遇和生活處境。父親說,要想改變現狀,就不應該給所有的人臉上貼標籤,不要去分什麼農村人城裡人的,那樣的話大家都會受到傷害。

李麗參加了全縣的招工考試,進了一家國營煤礦的化驗室,當了一名令人羨慕的煤炭化驗員。

鄭富貴十分羨慕李麗這麼小的年齡就有了一份好工作,而且還拿到了「鐵飯碗」。而自己的兒子還在讀書,未來是個什麼樣子,一點兒也不知道。此時,他嘴巴上雖然笑呵呵的,對李麗的到來和安慰表示感謝,可內心卻再一次被李麗的鐵飯碗受到了刺激,心頭酸溜溜的。他想,這城裡人和鄉下人硬是不一樣,城裡人的孩子無論讀不讀書,總可以找到在城市裡生活的理由,而鄉下人要想在城市裡生活,就必須得先想法改變自己的命運。這是不公正的。可是,自己要想打破這種不公正,又找不到更好的辦法。兒子一心想考大學,肯定也是想改變這不公正的現狀,但是這條路還很漫長。

鄭富貴躺在病床上,微閉雙眼,似睡非睡,痛苦地思索著,他期待著那一天能夠早日到來,他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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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自於網路)

顧問:朱鷹、鄒開歧

策劃總監:於小蘭

編輯:姚小紅、洪與、鄒舟、楊玲

法律顧問:劉明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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