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者】一篇值得反思良久的好文：基層的困局

四月下旬，「書店」忽然成為中國輿論焦點。事情的主角是朴道草堂書店。當然，這件事的「是非曲直」也已大致明了。不過，筆者還是為此事，去了幾家書店，尤其是獨立書店或民營書店，與店主、店員和讀者聊了聊對此事的看法。

北京政府開展整治胡同開牆打洞活動，希望恢復歷史風貌，圖為事件主角朴道草堂書店私自打開的店門

把書店開成了小賣部

推開一家書店厚重的木門（並非朴道草堂書店）。或許是周中的原因，或許是午後的原因，或許本身經營就不好，店內僅一位顧客，還有一個店員。借了一個話題，筆者和店員聊了起來，後來店主李華（化名）加入了談話。

當談及朴道草堂書店時，店主李華說：「其實這個事情外界的同情者有些誤解，事實上朴道草堂書店的確存在私自打洞的情況。」不過他說，「現如今書店的經營的確不容易。他認為，書店存在的意義總歸比洗腳城等地方更大。政府應該更支持書店發展，為其創造條件，而非政策的一刀切。」

李華的這家書店之前以舉辦文化沙龍吸引了一些志同道合者，相反賣書並不是店主最為看重的。李華稱：「逛書店不是簡單意義上的買書，書店應該是社會窗口，公共交流平台。書店在西方還有個名稱叫『沙龍』，討論的場所，通過討論結識新的朋友，增加知識面，開拓社會關係等。」

當然，頗有理想主義的店主也不得不面對現實的殘酷。李華說：「政策才是書店面臨的最大障礙。我的書店的活動受到很大的限制，現在只能賣書。把書店開成了小賣部，哎！……」

三件小事

經營書店多年，讓李華見多了基層治理中的問題。此時，李華又提到了三件事情。

其一， 「門前草坪事件」。門前草坪是因慶祝某節日工人上周六鋪的，但在本周二又被挖掉換成了花。工人稱：「XXX（粗口）領導一拍腦門就改了，早不說。」

其二，「影響街道美容事件」。李華說：「自己鄰居是一個守法商戶，奉公守法，照章納稅，擁有所有的工商等審批手續。上面一個通知，讓註銷你的執照，因為你影響街道美容。還得自己去註銷。之前為了解決就業減輕政府壓力為由，鼓勵大家在胡同開牆打洞。現如今又以其他因素調整政策。工作重心的改變，但代價卻由普通人去承擔。」李華為自己鄰居鳴不平。

其三，「不出事兒事件」。負責與李華的書店聯繫的工作人員說：「你們書店不能這麼搞太過了哈，雖然你們談的有些觀點我也認可。現在明確給你警告，以後任何活動都不行了。」該店主反問：「你領導是哪個部門的？你領導讓我不許辦的？」「領導只要求你們這裡不出事……」工作人員回復。

李華的書店雖然僅僅是普通商戶的一部分，但他多年來了解和經歷的事情卻反映了整個基層治理中一直存在問題：一個是領導拍腦門決策，朝令夕改；一個是下級在執行過程中的層層加碼。這兩點其實就是目前中國在治理國家和政策執行過程中常常面對群眾反對，甚至暴力反抗的根源。

第一，高層的決策。在中國，由於中國不存在明顯的政務官和事務官之區分，而各級官員也並不實際對應某選區的選民，因此各級官員不存在向某地區選民直接負責，相反他們只需要向上負責，因為各層官僚的頂戴花翎握在領導的手裡。另外，由於某些原因，政策在制定過程中缺乏透明度。這導致兩個「不代表」： 某些領導不代表群眾利益，某些政策不代表群眾利益。

第二，層層加碼。官員只唯上不唯下，導致執行過程中為了完成上級任務而層層加碼，政策在基層變形嚴重。當年中國的計劃生育政策，和現如今的二孩政策，在基層落實過程中出現了各種笑話，或者是種種悲劇。

政治與行政

可以回想一下，中國改革開放以來，尤其是僅些年快速發展的城市建設，很大部分通過各級政府強大的執行力實現的，包括這次北京市正在對胡同進行的整改活動。只是在實現治理效率的同時，背後隱藏了多少被「犧牲」的個體。

這些「犧牲者」，不僅有具體被執法的商戶，也有執法的一線人員。

在與當地某些街道辦公人員聊天時感覺到，這些基層辦公人員的「不易」，因為他們要直面群眾，但更要完成領導的任務。也感覺到這些工作人員的「容易」。按照他們的話說：「我們沒有商量和妥協，只要執行就夠了。」書店老闆李華說：「漢娜·阿倫特將這種現象稱為平庸之惡。」

的確，基層辦公人員沒有說謊，他們除了執行還能有其他辦法嗎？筆者身邊的朋友有很多是剛剛進入基層執法隊伍的公務員（或參公），在與筆者聊天時表現出的情緒，最多的就是抱怨：領導不能惹，「刁民」也難治。可問題出在哪？

剛看到一則視頻，號稱「史上最牛的拆遷動員講話」，區委書記動員道：「如果誰在這個問題上敢跟區委區政府叫板，我一定會讓你身敗名裂和家破人亡。」筆者之前只聽到國家治理腐敗讓貪官「身敗名裂、家破人亡」，果然區政府「靈活應用」了。

或許此時，才能更深刻理解十八屆三中全會中提「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的必要性。思想者此前稱這可以看作是中國「第五個現代化」。在很多事情中，中央的精神是現代的，但基層的治理仍停留於「中世紀」。

不過簡單將此現代化理解為技術和行政層面也是不完整的。一些學者認為，理解不能僅僅停留在行政管理和技術層面，這並不能帶來根本變化。

政治與行政是兩個層面的事情，如果僅僅停留在行政層面，那麼僅僅是頭痛醫頭腳痛醫腳，根本上無法解決問題。政治或行政，這或許是中國改革之路面臨的新的路徑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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