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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遇上沙塵暴:范雨素爆紅之後


她兩手在空中揮舞,笑著說,現在就像突然遇上了一場沙塵暴,灰濛濛的,容易遮住人的眼睛。不過,44年的人生閱歷已經自成體系,不大會為這點沙塵暴搖擺的。


每日人物 / ID:meirirenwu


文 / 李天波 編輯 / 張薇 攝影 / 王攀


公眾號文章的閱讀量蹭蹭上漲,1000、5000、7000、20000,「發火箭似得」,范雨素攥著粉色手機,在自己八平米的小屋,急得來回踱步。《我是范雨素》在正午故事上發出2小時後,有出版社給她打來電話,邀請她出書。


范雨素感覺自己掉進了一個漩渦。她到哪,媒體跟到哪,先是把她堵在皮村(北京東北五六環之間的一個城中村)文學社辦公室里,請她講寫作的初衷和過程,折騰了整整十個小時。接著去出版社簽約,又被媒體簇擁著前行,陣勢跟過街遊行一樣。手機幾十條消息同時湧進來,她心煩意亂,沒點兩下,手機死機,她索性卸了電池。回到家,房東又跟她抱怨,總有人找她。她實在招架不住了,委託朋友告知媒體:自己社交恐懼症已轉成抑鬱症了,現已躲進深山老廟,不要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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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村社區文化活動中心工人之家小院里的打工文化藝術博物館。圖 / 視覺中國


她也不是恐慌,就是煩,鬧不清。沒有這事的話,現在她應該背著她的黑色書包,在去往僱主家的路上,或者在擦地板、拖地,把亂鬨哄的房間收拾得乾乾淨淨。一小時四十塊,一天能賺兩百多塊錢呢。44歲的范雨素女士,右手托著臉,一個無可奈何的表情一閃而過,見面當天,她戴了一個藍色大檐帽,臉被藏得嚴嚴實實。


這幾天,時不時有人在她家門口探頭探腦,她只能偷偷待在房間。幾百米外的皮村文學社辦公室門口,車停得滿滿當當,媒體一波一波地來,逮著誰問誰。這是一間20平的辦公室,桌子上堆放著幾十本《皮村文學》。范雨素就是在這個辦公室里開始學習寫作的,她在這學會了怎麼給文章搭結構、怎麼起承轉合。這是皮村文學社自發組織的義務寫作培訓。3年前,每周日晚7點,范雨素有空就來這聽課,到了就安安靜靜坐著,很少跟別人交流,只有聊起看過的書,她才迅速將身體前傾,探頭問,不知道你們有沒有看過?


文學社的朋友不停給她發來新聞,視頻的、文字的、廣播的。在手機上,她看到自己母親被幾家媒體圍在中間,她有點氣,意識到闖禍了,深怕媒體難為母親。


只想掙點稿費,怎麼這麼多事,她心想。2016年5月,正午故事找到她,說想發表她在《皮村文學》上刊登的一篇文章,她想都放一年了,能發也好。那篇《農民大哥》,最終收穫了五千多點擊量,她拿到了1500塊的稿費,事後一家雜誌社轉載,又給了300塊。只寫了4個小時,就能拿1800塊,她心裡喜滋滋的,一收到稿費,就給文學社的工友轉了66塊紅包,讓他們去買點水果,又給家裡大哥、二哥的三個孫子買了三台誦讀經典的學習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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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雨素手稿

這次,她心裡就一個想法:點擊量能過五千。文章剛發出來的時候,她還拜託一位文學社的朋友幫忙轉發,給自己加點點擊量,沒承想,上了頭條,老家《湖北日報》頭版都是她的照片,出版公司追著給她出書,有公司邀請她去當編輯,也有平台找她簽約,軟磨硬泡,要給她開公號,一月4篇,一萬塊。她客客氣氣應承著,等人走完,態度堅決地說,我永遠也不會簽。


她沉著臉,絮絮叨叨跟大夥解釋,自己寫不了命題型,只有感情來了,才能寫點東西。


寫《我是范雨素》這篇文,是因為心裡堵得慌。83歲的母親給她打電話抱怨,范雨素揪著心,自己如果有錢,母親就不用受這個罪。她難受極了,鋪開黃色的稿紙,記述自己的母親,寫了5個小時。就跟看完一個心理醫生一樣,她形容,暢快了。


網上鋪天蓋地的表揚襲來,她也從沒覺得自己寫得好,「我只是真實,平視了我們的生活。」隔一天,相關宣傳單位也來了,邀請她去參加活動,演講,以農民工文學家的身份。她草草拒絕了,「我可不要當一盤菜,讓人吃。」她在電視上看過很多底層成名的人,被主辦方邀請到台上,配合點頭哈腰,一會感謝,一會回答些無聊的問題。她清醒得很,從不寄希望於一篇文章改變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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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一張貼在皮村工友之家禮堂大門的媒體說明會安保預案。4月29日,為了滿足范雨素爆紅之後媒體的關切,當日在此舉辦了一場媒體見面會,引來四十多家媒體,場面空前。


她兩手在空中揮舞,笑著說,現在就像突然遇上了一場沙塵暴,灰濛濛的,容易遮住人的眼睛。不過,44年的人生閱歷已經自成體系,不大會為這點沙塵暴搖擺的。


她的寫作也真的沒那麼多故事可講,不停有人問她要表達什麼。她搖搖頭,為難地說,只是感情到了,就像想唱歌的人去KTV唱首歌一樣,沒細心想過。連她自己,也是回頭看,才發覺文章里真的說了很多問題,農民工孩子上學、農村征地、底層婚姻,都很現實。


「人生太荒誕了。」她搓著手,不停感嘆命運無常。不管她多認真地交談,也總能感到她對人刻意保持的疏離感,那不是對某個人,而是對人本身的不信任感。她把這些歸結為自己的社交恐懼症,拒絕跟人打交道,怕一走近,平添傷害,更不相信愛情。

十多年前,她跟一喝酒就家暴的前夫離了婚。她怪自己笨,一路從襄陽奔到北京,連個盤子都端不好,經常弄錯菜單,被老闆指著鼻子罵。什麼也干不好,想著草草找個人,好歹有個依靠,如今一想,婚姻就是天秤,「我是一片鵝毛,怎麼能找到好的嘛。」


她離了婚,帶著兩孩子回家,誰也不理解,母親也勸她:都是一輩子這麼吵過來的嘛。大哥像躲瘟疫一樣躲著她,鄰居們一看她關了門,怕她張口借錢。誰也靠不住,只能自己扛。她帶著兩女兒,重回北京。沒錢,大女兒上不了中學,跟她抱怨:都怪你任性,婚姻都經營不好。她背過臉,哭了。


愧疚反覆折磨著她。大女兒五六歲的時候,成熟得跟二十歲的女孩一樣,乖巧、獨立、從不撒嬌,一心討好她。有一次,她帶大女兒逛街,走快了兩步,女兒沒跟上,她原路返回,女兒哭著說:我以為你不要我了,我都想找電話報警了。


人生怎麼這麼艱難,她的世界裡充滿著更赤裸裸的弱肉強食。她偶爾在夜晚默默流淚,哭自己無能為力,好像怎麼做,也無法補救大女兒安全感缺失的童年。房子是女兒心裡最有安全感的東西了,可育兒嫂、小時工的工資,怎麼努力也買不到一間小房子。越想越難過,不如多看書,書里有股力量。高爾基筆下的主人公阿廖沙無處棲身,吃口飯都要被打被罵,《夾邊溝記事》里的人每天跟飢餓對抗,《雷鋒叔叔的故事裡》雷鋒為了要口飯吃被狗咬得鮮血淋漓。這些片段記憶,她印象深刻,想著想著,感覺人生都一樣無力,自己好像還挺幸福。


她從小喜歡讀書,讀馬爾克斯、勃朗特、高爾基、魯迅、余華、劉震雲,也讀劉慈欣、郝景芳。在郝景芳的那本《北京摺疊》里,她找到了某種共鳴。書里構建了三個空間,第一空間是當權的管理者,第二空間是中產白領,第三空間是底層工人。她覺得自己杵在第一和第三空間兩個極端,時間一到,就得鑽過那個孔,從一面跳到另一面。做育兒嫂的七八年,她每天住在大別墅里,最大的有12個衛生間,三層,客廳說句話都有迴音,跟宮殿一樣,到處金光閃閃,門口24小時有保安。等周日一到,她回到皮村,自己8平米的房間,飛機日夜不斷在低空掠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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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村街景

她也時常有種困惑,兩邊的人怎麼都不幸福。大房子里的僱主們,有的火急火燎談論移民,被霧霾嚇得不輕;有的天天去看房子,十幾套房產,怕貶值更怕錯過最佳交易期;有的女主人,每天撲好粉坐在沙發上,等著比自己大二十幾歲的老公;也有女僱主,為減肥每天愁眉苦臉,只吃一個蘋果。到了皮村,有人抱怨孩子難找媳婦,有人愁孩子上學,有人擔心僱主拖欠工資,也有人擔心皮村拆遷不知去哪好。


她生性拘謹,對生活有種天然的抽離感。兩邊人的生活里,她覺著自己都是過客。她安安靜靜看著,兩邊的人各自演著,看來看去,「發現人活得都差不多,都很荒誕」。她嘗試把這些荒誕寫下來,她寫了一本書,10萬字,裡面是自己家人的前世今生,前世,家人都是帝王將相,今生變成了農民,落在了自己長大的那個村——湖北襄陽的打伙村。書名叫《久別重逢》。


她看不慣那些戴著有色眼鏡的寫作。垃圾,她一臉嚴肅地總結。有作家寫了篇小說,裡面寫一個農村女孩,進入社會如何依靠手段往上爬,最後失敗,選擇自殺。文末作者陳述說,農民眼光狹隘,免不了這樣的結局。她看完一肚子氣,跑去跟文學小組的老師抗議:怎麼可以這樣寫啊!他真的比我們高貴嗎?


她希望別人看到小說,能理解人與人之間都是平等的,帝王與農民之間,擁有一樣的靈魂。《農民大哥》就截取自這篇小說里的一部分。裡面的大哥是個夢想家,要做文學家,要造飛機,要做養殖專業戶,什麼都試了一遍,什麼也沒做成,最後踏踏實實做回了農民。她看文章評論,有人說這樣的農民太不切實際,農民就該本分。她有點生氣,在她心裡,大哥是有勇氣的人,可以一直追夢。她當時的僱主也曾在朋友圈轉發了這篇文章,另一位高官在看完文章後,留言細數了一遍自己當年不切實際的理想,大家留言說:那會年輕,真好。為什麼做農民的大哥,年輕的時候做夢就成了不切實際,她到現在都想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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採訪當天,她的新聞被幾大平台製作成了專題,公眾號里大把大把人在談論她。她看著看著覺得可笑,想起小時候,家鄉搭戲台,請河南豫劇演員去唱戲,村裡人開開心心在台下等著看熱鬧。現在,她覺著自己坐在台下等著,只是台上的主題變成了范雨素。她只能跟著大家看看熱鬧。台上罵她的也不少,一位知名人士模仿她的文風,寫了一篇自述。她躺在床上看完,心裡樂呵:這人怎麼這麼閑啊,有這功夫做點啥不好。


她身邊的人,除了文學社的社友,幾乎沒人知道她爆紅這事。在育兒嫂、小時工那個圈層里,她從不談自己讀書的喜好,「跟曬皮包炫富一樣。」她的微信里,只有一個阿姨給她發了一個恭喜的表情,她回了個握手。


有人跟她說,這是個好機會,可以改變命運。她一笑而過。接下來,她打算把手裡的書稿寫完,《久別重逢》還缺一個好開頭,她得在跟出版社約定的時間內完成。等交了差,找機會再做回育兒嫂。她內心也有一個小奢望,如果可以,她想在孔夫子舊書網上開個書店賣書,專賣那些自己喜歡的好書。沒人買的時候,她就把被子豎起來立在床邊,靠在上面,輕輕地看書,陽光從玻璃牆裡射進來,那是她心裡最幸福的畫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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