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器籠罩全世界（上）

幾周前，我們和豆瓣合作，向讀者徵集了一次「機器之美」攝影大賽（希望大家用照片記錄日常生活中的機器），我們將挑選氣質最符合的作品，在豆瓣潮潮音樂周的現場舉辦展覽。結果我們只收到了寥寥幾封郵件。沒辦法，我們只好自己上場。

今天只展出一部分「機器之美」（包括兩位讀者）。下周二是其他正午員工。所有照片都將在5月18日開始的「潮潮豆瓣音樂周」展出。現場也有正午的一張桌子，桌子後坐著我們。

1、黑膠唱機

文 葉三

去年，北京只下了一場像樣的雪。那天我起床的時候是中午，窗外一片白色，雪花還在不斷飄落。我很興奮，覺得必須為此做點什麼。於是我搬出唱機，找出最愛的一張黑膠唱片開始放。半分鐘後，貓碰了一下唱機，唱針斷了。

這事兒充分說明，裝逼不好。我反省了一會兒。壞掉的唱機價值兩百塊，是唱片價值的二分之一。而換一個唱針要五十塊。這個唱機是我幾年前買來裝逼玩兒的（再一次，裝逼不好）。

幾天後，我新買的唱機到了（不然那些黑膠唱片怎麼辦！又一次，裝逼不好）。諮詢了幾個懂行的朋友後，我選擇了一台價格三千左右的入門級。拆封開箱，拿出部件，先裝唱盤，然後減震墊，再裝唱針，接好唱針臂，測針壓，裝唱放，然後裝機箱蓋，接音頻線……在這個過程中我開始感覺到興味。這好像是我第一次親手讓一台機器活起來。

唱機裝好，我發現，電視櫃太窄，容不下它。於是我又訂購了一台電視櫃……又是一次手工組裝。裝逼……唉，成幾何級數增長的消費和工匠體驗。

當我終於能安穩地坐在沙發上聽唱片時，已經是初春了。我從塑料封套中小心地取出那張唱片（托朋友從希臘巨款淘回來的），放在唱機上。打開電源，它緩緩地轉動著。我小心地抬起唱針臂（像抬起愛人的下巴），讓它輕輕落在唱片上。然後放下唱機蓋，防止貓再來破壞。

然後，音樂流動起來了。光和影流動起來了。

在音樂里，裝逼這個事兒我不再想了。一切都很值得。你聽。

2、嬰兒搖籃

文 羅潔琪

此刻，是南方悶熱的夏夜，我在燈下寫稿。房間里，是兒子的電動小搖籃。它會上下勻速運動，發出唯一的音樂。在一成不變的元素里，搖著晃著，人容易有睡意。今年1月，兒子三個月大的時候，我在「閑魚」買了這箇舊貨。新品是400多元，我花了150元。

兒子很喜歡。當我寫稿時，就把他塞進去。他懶洋洋地躺著，一隻小手握著旁邊的細桿，身體一上一下地搖晃，嘴裡吮著安撫奶嘴。我搬個小板凳，守在他身邊，把電腦放在大腿上工作。偶爾轉頭，都會碰上他的注視。單純的眼神，充滿喜歡，我只在初戀的年齡遇見過。不知不覺，他已沉入夢鄉，側著頭，臉蛋朝向我。

前些天，他滿六個月了。世界對他而言，開始充滿誘惑，一條光線，一點聲音，一絲味道，都會讓他不安分。白天，他不停地要抬頭坐起來，掙扎著要離開搖籃。

人類最初的好奇心是如此迷人。

3、裁紙機

文 朱墨

我家裡的牆上到處貼滿了照片，這得益於我的裁紙機。

當時只是因為要和假雜誌出畫冊才買了這台裁紙機。到現在卻幾乎成為我家最常用的一台機器。這台裁紙機可不同於市面上那些隨意的裁紙機。它非常嚴肅 。每一次我把列印的A4紙塞到裁紙機里，對準刀片的兩端，輕輕推動把手，一條白邊就從裁紙機上滑落，切邊乾淨，一點也不拖泥帶水。我非常喜歡這種準確有效的辦事風格，像伏特加。

當我看到印有照片的A4紙的白邊被裁掉的一瞬，我總是在想，讓照片在這張白紙上顯現的不是印表機，而是這台裁紙機。

4、空氣加濕器

文 李純

乾燥，不是一般的陽光把濕衣服晒乾了的干，而是火苗把爐子烤的冒煙了的那種干，我感到我的身體如同那隻爐子，失去了所有的水分。這是北方讓我產生的第一個生理反應。

我買了一隻國產加濕器，兩百元左右，屬於加濕器中的低端線。此前我對挑選加濕器一無所知，和我對空氣凈化器一樣一無所知。這類產品可能是最令人沮喪的購物，它們更新換代，精益求精，反而更加提示了我生活環境的糟糕。於是，我憤世嫉俗地急匆匆地買了一台外觀像一隻企鵝的加濕器。很快，新的問題產生了。由於水質的問題，雖然這台機器聲稱可以令一間15平米左右的房間變得濕潤，未經處理的水分子卻大大降低了空氣質量。之後的幾個晚上，房間里的空氣凈化器閃爍著紅燈，表明污染的嚴重。

我不得不重新買一台。我想其實不必買那麼大的，買一個便攜的體積小的，放在桌子上，就夠了。最重要的是解決空氣污染的問題。於是在相同的價位下，我選了一台長度約十五厘米的接礦泉水瓶的加濕器。為此，還買了一箱550ml裝的礦泉水。我在寫作和睡覺的時候打開它。白色的霧氣噴在我的臉上，有時也噴在檯燈的燈罩上。久而久之，人與物之間的微妙的情感聯繫出現了。當它開始運作，加濕器的噴口處泛有藍色的光，像海水一樣的藍色。我感到安全，溫暖，和靜謐。

5、錄音筆

文 巨能浪

高三的時候我收到一支錄音筆，這支錄音筆來自於我的初中同學，她曾經是我的好朋友，不過很久不是了。這支錄音筆，通體銀色，按鈕八枚，長寬度約成年人中指大小，雖然我從來沒用過，但背後還是有清晰的銹跡。我只打開過一次，聽了一遍她長達20分鐘的錄音，之後由於操作複雜，我擔心誤刪，一直將其束之高閣。

這段錄音可以分成三部分，第一部分是沒有背景音樂的，她說了一堆有的沒的，宣洩了一下對高中生活的不滿情緒，這一段被一些類似於「我要被這個學校掐死了」「但是我正在一點點活過來」的句子填滿了。我不以為意，每一個多愁善感的高三學生都會說這樣的話。

第二段她加上了背景音樂——」因為夢見你離開，我從哭泣中醒來「，她開始了對我的」控訴「，其實她每年都會想方設法給我傳達這種控訴，我們曾經是好朋友，然後我們不是了，她總是很難再找到朋友，而我總是被眾人圍繞著。她說」你不喜歡我現在這樣的狀況，可是我能怎麼辦呢？「，這句話回應的是好多年前我對她的評價，她一直執著於對這句話進行回應。她說，我現在可以跟任何人翻臉，可以跟任何人吵架。當時我認為，年輕人應該想辦法讓自己好過一點的，而她總是不努力。

第三段的時候，她切換背景音樂，錄音質量不好，耳機里傳來了刺耳的沙沙聲，不絕於耳，甚至節奏鮮明。如果這是看電影，那麼這個時候我應該能清晰地看到錄音時的她，坐在學校空無一人猶如祭壇一般的音樂廣場，踩著體育課的間隙錄這二十分鐘。她說，我從來沒有認為我和你分離了很多年，就是這樣，我跟你說了生日快樂嗎？

聽這段錄音的時候，我有好幾次不得不把耳機拿下來，以避免耳膜被突然調高音量的音樂震碎，最後她放了一首日本民謠，音樂聲音過大，期間她再說了一些什麼，我一直無法聽清，可能永遠無法聽清。

隨贈錄音筆的是一封信，上面寫了一切的源頭，她患上了」環形心理障礙「，醫生診斷的。

她後來單錄了一首歌，放的是「她們躺在樹後面，每個人是每個人的過客」。

6、薩克斯

文 遲磊

在1993年，對於一個小學二年級的孩子來說，可選擇的樂器已是格外豐富，我母親告訴我，在她很想學芭蕾舞的年紀卻只能選擇手風琴，她特別喜歡薩克斯。至今她還會強調是薩克斯打開了我的「文藝細胞」，這是她想證明對我人生負責的一種修辭。我理解她想讓我去學薩克斯，可我不能理解芭蕾舞，而她說話的方式一直那麼前言不搭後語。

我聽到的第一首樂曲，不是《回家》，更不是David Sanborn天賦異稟的smooth jazz ，課教老師告訴我們手上的樂器叫中音bE薩克斯，他說馬上要給我們演奏的是《北京的金山上》。我們使勁吹著長音，一會兒就下課了，陌生的同學和我分享著一本灌籃高手漫畫，另一個陌生同學來找我，說他不小心把我的薩克斯碰到地上了。

7、汽修工具

文 鄭昀

我喜歡去城郊結合部的「王師傅汽修」修車。

一條進廠的小路被汽車碾得滿是泥濘水坑，一開始有人往水坑裡填石子，後來坑實在太多了，他們就往坑裡鋪酒店婚禮用過的一次性紅地毯，反覆碾壓的地毯在下雨的日子裡漾成一股股紅色的汁水，濺在兩邊的圍牆上，雜色野狗的下半身也布滿了紅色的泥漿。路邊左側有一個大門，柱子上用紅漆刷了「王師傅汽修」。一個幾乎萬能的王師傅和他老婆開的小汽修廠。

王師傅擅修從拉達到寶馬的全系車型，王師傅的老婆能夠採購到所有車型的配件。之前王師傅有兩三個學徒或幫手，後來跟我抱怨人手難找、學藝不精，近年就不再招幫工了。「王師傅汽修」只能算一個車間，一地舊零件和機油味里的王師傅雖藝高人膽大，但也從不做沒有把握的活，真有處理不了的環節他就會脫下手套，擺手讓你去4S店。

車間里的舊升降台總是一副隨時會塌下來的樣子，唯一乾淨的角落裡，是一隻唯一上著鎖的鐵甲工具櫃。晚上，鐵櫃由一隻叫將軍的大狼狗看著。鐵櫃里極具金屬質感的工具排列端正，像是消過毒的手術器械。我最喜歡的時刻就是看著王師傅準確地取出一件件扳手或套筒，心裡湧起崇拜，這遠比坐在擺著點心咖啡，隔著大玻璃的4S店享受。

我是超粉王師傅的，起因可能就是那一箱工具。

8、二手相機

文 暖

ContaxT2和理光GR都是我回北京以後買的二手相機，一部膠片，一部數碼，跟了我六七年，特別好用。contax是2010年在五棵松的攝影器材市場淘的，2000來塊，現在似乎漲價了；理光是一位攝影師朋友轉賣給我的，幾乎沒使用過，應該是閑置。

和每年更新迭代擁有強大攝影功能的智能手機相比，它們似乎有著永遠無法被替代的獨特性和經典感，比如定焦，比如蔡司鏡頭，最重要對於我來說，它們功能專一，擁有不過時的好看外形，沒有單反機身和各種長槍短炮的沉重負累。成片和p圖軟體的後期效果比，總有一種天然的傲氣。

我不是專業的攝影師，只是喜歡胡亂拍照，既不懂技術，也沒有系統學習過理論，但一直對會拍照的人頗有好感。最近記性越來越差了，這時候照片就發揮了它最好的實用功能，翻過去的移動硬碟就能找回某年某月的記憶，旅行的街，身邊的人，不可複製的演出現場...希望它們繼續為我創造未來的過去。

9、其他

請你們在評論區寫下你們的機器！

—— 待續 ——

所有圖片都由作者自己拍攝。

下周二，還有郭玉潔、淡豹、謝丁、張瑩瑩、劉子珩、王琛、黃昕宇的機器故事。想聽電子的，也可去豆瓣音樂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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