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與人，多遠的距離才最適宜？

人與人，多遠的距離才最適宜？

方德溫文儒雅。

年逾不惑，事業有成，家庭幸福。

常人前，方德沉默寡言。也就幾個要好哥們，偶爾在工作之餘能約他釣個魚、打個牌什麼的。大多時候，方德窩在公司辦公室，即使沒有工作，也獨自把個紫砂壺，怡然喝茶發獃。同事與家人眼裡，他從來就是不顯山露水之人，連帶批評人都是不怒而威。

方德夫人小艷，年輕時貌美，如今雖也中年，卻風韻猶存，最重要的是小艷半生得體賢惠，辛苦操勞著公司財務。他們唯一的女兒出國留學後，夫妻倆每日更是形影不離。方德從沒有過緋聞，他自己都篤定一生會是那湖面水，波瀾不驚。

有一年，公司來了個應聘部門主管的女子，叫安寧。剛度過產假，略微發胖的臉龐有種孩子般的甜蜜。面試時，方德看著安寧簡歷上的赫赫業績，不由仔細端詳了一下那有些靦腆的女子，暗想：「就那還孩子氣的小身軀里，能有這爆破力？」

安寧的嬰兒肥，不知是因為工作與孩子間奔波，還是其它原因，慢慢收停，工作卻越來越凸顯。有一回，甚至克服許多困難，在方德老父親出馬指導下，代表公司參加行業比賽拿回了個小獎。方老爺子對安寧大加讚賞，方德開始留心這初為人母的女子。恰巧，政府某部門來檢查公司某項考核時，又是安寧的別具一格方案被提名大讚。方德心想：這姑娘，果真不同凡響……

也許因為留意了，方德才知道，不過一年多時間，安寧與部門同事合作無比融洽，私底下有許多部門小竅門。不到兩年功夫，很多客戶也指名強調安寧培訓的優勢與魅力。到第三年，有意無意地，方德總會在行政會上，詢問安寧的意見。

從一開始的靦腆，試探著建議，再到後來意氣煥發發表自己的觀點。那個不出聲就安安靜靜的女子安寧，在一點一點發光發亮。安寧的工作熱情與認真，感染了整個部門的所有年輕同事，卻也引出了公司一些老資格員工的流言蜚語。

事實上，方德與安寧只聊天，純純粹粹。有幾次公司夜裡加班晚了，同行過。

有一個冬夜，安寧夫妻倆都要加班，孩子沒人照顧。安寧就帶上三歲的孩子到公司丟辦公室自己玩。夜裡寒冷，忙完已快十一點，還要開電動車回家。方德說要表揚孩子的乖巧，騎著安寧的電動車，非帶上安寧母子到一家小店吃羊肉面。

安寧支著下巴看著孩子自己拿著筷子和湯勺笨拙吃麵條，嘻嘻哈哈，也不幫忙。黑亮的雙眼滿是鼓勵與寵溺：「女孩子要富養的啊，不是富裕孩子金錢，是給足她所有的精神需求……長大後，她才不會有缺失感……」

看著安寧母子倆的親昵，方德心裡湧出些說不出的東西。方德和小艷待女兒，從不曾用親昵這詞。方德若有所思：任何事情，安寧總有她自己的一套獨特又實效的看法，難怪無論誰都挑不出安寧什麼毛病來。

還有一次夜裡開會，爭論一個策劃方案，不用說最後也是用了安寧的大部分建議。方德開車緩緩跟著安寧的電動車出了公司，看著那個似乎總飽滿精神的小身影若隱若現在黑暗裡，忍不住電話：「公司對面不遠那塊地皮剛剛被開放了，回去路上，停下看看不？」

安寧接了電話略遲疑，很快輕笑：「好吧，在哪？」方德不知道自己想與安寧說什麼，只是指示著安寧把電動車停在路旁，要她一起坐上車去不遠處一塊曠野。

那片正要開發的山野，方德曾與老爺子爭吵過想弄下來整個項目，小艷和老爺子都不贊成，一心只要方德守好老爺子打下的現有江山。看著遠處城市徹夜不眠的燈火，方德不知為何就與安寧侃侃而談自己關於事業的一些設想。安寧靜靜聽著，草叢裡有蟋蟀在不停嘶叫。

方德不知道為何自己有那麼多說不完的話，好像這些年對事業、家族、家庭的承擔，或許還有隱忍，都要一口氣從沉悶的心底深處蜂擁出來。方德從不讓夫人知道自己的所有擔心。

安寧的面孔在黑暗裡隱隱約約：「你知道么？每個人都有自己宣洩情緒的方式，與人說話，是最簡單的，卻也是最難的。」

「因為人與人之間太容易就有利益衝突，總有一個最合適的距離，會讓你與不同人有不同深度的感情……」

「你要是有不想為人知道的話實在要說，可以文字啊！很簡單，寫給自己看明白就行，就像自己與自己對話……我就常這樣！」安寧又輕笑。方德幾乎可以想像得出，安寧笑著時的俏皮。

是啊，人到了一定年紀還能始終保持簡單，真的很不容易。方德心裡感慨：可能，安寧就是那種很純粹只簡單做好手中事情之人，從來就不曾聽她抱怨過任何。對著所有問題，她總是想盡一切法子去解決，而不把時間花在抱怨上……

方德到安寧在網上開的論壇悄悄地看，才發現安寧記錄她在公司遇上事情的很多感想與看法，總是積極向上的。偶爾，安寧也寫小女人一樣的心思與憧憬，方德一個人在辦公室時，不再只是喝悶茶。到安寧的論壇衝浪，開始成為方德每天泡茶一樣的習慣。

安寧寫過方德的故事，教育孩子的，與小艷的愛情，還有夫妻一起創業的經歷。雖然安寧文中沒提是方德，方德卻一下就知道安寧寫的就是自己：「原來，她總那麼靜靜看和聽著一切，都是她寫文章的素材啊！」方德突然很想知道，安寧那腦袋裡的自己是怎樣的一個人？

有一年夏天，方德和小艷與朋友到深山水庫夜釣。月光如水，小艷熬不住去帳篷里休息後，方德與哥們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著腔。腦子裡突然間冒出安寧看著自己釣魚的畫面：這樣的月色下垂釣，在安寧文字里不知會如何描述的？

方德忍不住撥了安寧手機號碼，想想此刻半夜三更，安寧一家應該也早睡著了吧？又急忙按斷。

方德不知那一刻怎麼了，只是很想打個電話告訴安寧自己在夜裡深山釣魚的情形而已。安寧第二天清晨醒來看見半夜有方德的未接電話，有點擔心：那麼三更半夜怎麼會電話呢？不會是出什麼意外需要幫助吧？

清晨很早，又不方便電話。真有什麼急事應該也會繼續打電話，安寧思考再三，還是回了條簡訊問了一下方德有何事情。方德夜裡通宵釣了魚，凌晨邊剛剛倒頭睡沉，安寧的手機信息發過去時，同床共枕的小艷便順手打開看了。他們夫妻間本就沒何秘密隱瞞，何況大家又每天在一起上班。

「早安，領導。昨兒半夜裡有您未接電話一個，不知有何指示，還是誤撥出了號碼？或者需要吩咐什麼么？現在天還剛亮，可能你們還在休息，不便打擾，便回信問一聲啦！」

女人的直覺，讓小艷心裡隱隱不安。回想安寧在單位的一切，小艷突然間發覺好像方德是讓公司財務比同職務的同事給了安寧更多金錢利益和便利照顧的。方德曾說原因是安寧帶著孩子，也是業務骨幹……

難道，他們之間還有別的關係？小艷胡思亂想。她與方德的恩愛，幾乎是他們這個圈子的典範，方德要真想做什麼對不起自己的事情，年輕時當個闊少爺便早就可以做了啊？

小艷再從頭回想了一遍。有一次，方德讓司機開車送自己和安寧去辦什麼事，安寧要去鄉下，方德是讓司機送安寧而沒送自己；還有一次方德同學來找他們玩，三缺一的牌局，方德主動約安寧出來飯局和牌局；平時，好像方德是講過不少安寧教育孩子別具一格的話，都是讚賞吧？安寧一家出去旅行回來，給方德帶的禮物價格可不菲，雖然也給自己帶了，卻與方德的無法比；難道——這一切，都是安寧的手段？

小艷越想越慌，忍不住喊醒方德質問了。方德一頭霧水：「我就是想打個電話告訴她，我在釣魚啊，沒別的意思……」小艷不依不饒：「為什麼就要告訴安寧呢？你的那些哥們你都沒告訴？」鬧逼得急了，方德口不擇言：「我怎麼知道我他媽的當時發什麼神經！沒事惹一身騷！」

再後來，小艷每天幾乎寸步不離方德，還把女兒也從國外喊回來，控訴了一番方德。方德拗不過家裡老少攻擊，可能也是小艷要他保證讓安寧離開公司。方德終於很委婉地電話安寧：「對不起——」

方德不知道的是，方德的一個對手公司，自從安寧拿了技術項目那個小獎開始，就早盯牢安寧，一直想挖走安寧。恰巧項目成果也業績斐然，正是又高薪催促得緊，安寧一直狠不下心離開。就是因為覺得與方德夫妻還有私人感情，更重要的是方德的看重。

玲瓏的安寧在電話另一頭輕笑打斷：「哦，領導，不用說呢，我正想和您說，XX公司的負責人是多年前有恩於我的一位長輩，要我過去幫忙一陣子……」

方德與安寧的故事，就這樣結束了。

很多年過去，安寧只在街上遇見過一次開車經過的方德。世界真是很大，不決定遇見的人，就算在很小的一片天空下，也一定不會碰面。安寧想起方德從前曾說：「我走路經過你小區門口時，常看見你啊，只是你從沒看見過我……」

安寧在論壇上寫了一段文字：

每個外人看來如何堅強或頹廢的人，內心都有一塊如同孩子般追求單純快樂之地，越是表面無限光鮮之人，越是希望有一個人，不帶目的傾聽和分享一切。

肩負太多責任，很多時候不能對親人傾訴，因為世事太身不由己，人心也太難以捉摸，而那些相對簡單的人恰好出現，伴你行一程，不過是命運安排的一小段機緣。人與人，到底要保持多遠的距離，才可以單純如初見昔？

對人坦誠，不要也要求別人對自己也必須坦誠相待。其實每個人內心深處，都有自己也不敢確定的意外，也許近了，便親了，加上些共同的興趣與話題，就更易投入其中生出事端來。人生一些適時的離開，未必不是好事。

有的人生來，註定是孤獨的。記得莫要武斷論人是非，做你自己；記得與任何人都要保持一定距離，才可以遠離是是非非。你要相信：這世間某處，一定有與你同類的人，等待著有一天與你真正相遇。

安寧不知道的是，方德在電腦前讀到這段文字時，長嘆了一口氣。

攝影：寧秋；取景：五府山蜜蜂谷高洲花海

珍影像｜有關教育、旅行、情感的點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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