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皺紋 泛波的湖水

當湖水的波隨著風泛起時，我那早已收拾的記憶便會緩緩地舒展開來。那是一汪清透的湖水，蕩漾過我的喜怒哀樂。

它，不是一個很大的湖（村裡人慣稱它為湖，其實是面積比較大的水塘），從村頭一直纏綿到村尾，兩三里長。

很小的時候，母親常對我說，湖裡淹死過人，有吃人的鬼，小孩走近就會被吃掉。從那時起，我的心好像被詛咒了似的，每每想起它，心就跳得厲害。但是我又忍不住遠遠看它。

後來，我長大一些了，趁母親不在家便跟鄰居的哥哥們到湖邊挖黃泥、釣蝦、摸石螺、捏汽車和小人。雖然我們的小手有時會從水裡的石縫中掏出可怕的水蛇，但我發現湖並不像母親說的那樣可怕，而且漸漸喜歡上了它。儘管母親把這件事責怪到鄰居的哥哥們身上，他們便不讓我跟去玩，但我自己卻偷偷地跑去湖邊玩。

我覺得它知道我心裡在想什麼，它總不會讓我難過。它帶給我的親切是其他東西所不能夠給的。

上小學後，有一次，我和夥伴們一起到湖裡游泳。當時我還不會游泳，只能抱著芭蕉樹榦游，看著他們一個個在水裡自由自在地游來游去，心裡好不羨慕。於是，我就學著他們的樣子遊了起來。誰知道差點把我的小命搭上，多虧夥伴們的幫助才免去一劫。母親知道後，讓我第一次挨了竹鞭子，說什麼我的命是與水相剋的，不宜近水。我也是第一次見到了母親的淚，就如我在湖裡呼救掙扎時濺起的水花，很純澈碧透，又很溫暖親切。

為了不再讓母親流淚，從那以後我很少和夥伴們一起去湖裡玩，但仍可品味到它帶給我的快樂。夥伴們每次在湖裡大獲豐收回來後，都會讓我一同品嘗那些從湖裡摸上來的石螺和魚

曾幾何時，我讀了一首名為《山民》的詩。它讓我覺得心中的湖不但渺小而且愚昧。我記得其中的幾句是：

兒子問父親：山的那邊是什麼？

父親回答：山，還是山。

……

兒子想：祖先為什麼不向山那邊走呢？要不然，見到海的就是我了！

詩中的「海」撼動了我，漸漸地遮蓋了我心中的「湖」，因為它沒有海的壯闊，沒有海的粗獷，沒有海的激情……看著那搏擊長空的鷹，我真想自己也能長出一雙翅膀飛到那有海的地方。這湖只是一潭死水，寂靜得可怕，寂靜得讓人窒息。思緒不再滿足飛翔在那一頃碧波之上，那一片笑聲之中，而是追索著「山的那邊是什麼？」。

隨著從小學到中學，我對海的渴望愈來愈強，而對湖的親切則愈來愈冷淡。只是偶爾聽到母親說，那湖，今年歸誰管，明年歸誰管，面積越來越小，水越來越不幹凈，一年不如一年等。在母親的嘆息中，我也看到了她臉上泛起的皺紋，越來越多，越來越深。

我明白母親的嘆息，她在精簡教師的改革中，失去了當老師的資格。這對她來說，無疑是一個沉重的打擊。

母親的那個年代是不幸的時代，母親則是不幸的一代。本是求知的年齡，他們卻在整天高喊口號，忙著上山下鄉。高中畢業的她有幸當了一名老師。工資雖然不高，但是她很滿足，她覺得這樣可以彌補回她離開校園的那段美好的時光。她十分珍惜手裡的工作，每天早上總是第一個開校門，晚上備課到深夜。

然而，現在她沒有了這一份工作，她……?

我不敢再多想，但她臉上的愁紋還是不停地在心裡泛起來，像道道的湖面的水紋，很輕，又很柔。

上初三時，我有機會去北海旅遊。我終於看到了海！可是我一點也不高興，海陌生地出現在我眼前。它掀起巨浪拍打著海灘，撞擊著礁石，它在無名地怒吼，似一隻野獸瘋狂地亂撞亂沖。只有那蒼白的海灘讓我頓生憐憫之心。在海浪的恣虐摧殘下，它只能是一片蒼白。心中的那份靜謐被拍打得支離破碎，尤其是那份來自與湖相伴的親切在這喧囂中難以找到適從的歸宿；不知何時，我也會在這狂風巨浪中消逝？雖然海集河川湖溪的水於一身，但是我卻找不到半點水性的溫柔。我開始眷戀起那泛波的湖水：雖然它不能像海那樣有揮毫潑墨的氣勢，但是卻能有綿綿絲雨的詩意；雖然它不能像海那樣有濃妝艷抹的華麗，但是卻能有淡妝素裹的秀氣；雖然它不能像海那樣有搏擊頑石的銳意，但是卻能有恬靜怡人的引力。

海，不是讓我飛翔的天空；湖，才是讓我暢想的領地----我恍然。湖水的泛波，母親的愁紋，這些也許才是我應解讀的文章。這文章也同樣蘊含著激情----我的愛！當我再次咀嚼母親所說的話----湖的面積在一天天地縮小時，我的心早已沒了往日的平靜。難道這就是母親要面對的愁紋，要發出的嘆息，也就是面對失去的……?也許，我應該……忽然，這樣一句話閃過心門：珍惜永遠，就是珍惜幸福。

幸好，海只是我經過的一個驛站而已，我還是在看著那一汪湖水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