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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前一個美國人的成都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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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得·那愛德

文|綠衣

在1910年6月,一艘從溫哥華島到上海的巨輪上,有一位年輕人。遙遠的海途給人的感覺是新奇混雜著恐懼,他在信中寫道:

「船在黑夜中上下顛簸著,有時似乎就要沉入海底。我龜縮在黃色的帳簾之後,面對那清晨的曙光,從未感到如此安全。很早以前我就將生命托給了上帝。『在海洋的搖籃里顛簸』似乎很真實。

最後我聽到的是巨大的『湯巴』號輪船心臟發出的震動聲和甲板上傳來的報時鐘聲,那鐘聲就像我們的祈禱。雨點打在小圓窗上,我好奇地透過窗帘,看到低低的雲層在清晨把我的視野變得很小。船頭在巨浪中前進,濺起的水花落在甲板上,身後留下一到泡沫。」

這個年輕人是美國霍普金斯大學的化學助教路德?那愛德(Luther Knight),時年31歲的他,當時已經從美國伊利諾伊州西北大學以化學和礦物學的雙學位畢業,又在馬里蘭州約翰?霍普金斯大學拿到了理科碩士學位,畢業時還有著哲學博士候選人的身份。

而此時,他受聘於四川高等學堂(四川大學前身),出任化學和算學教授,將去往遙遠的中國任教。他通過俄勒岡,到西雅圖,再到溫哥華島,最後取道日本,到達上海,來到中國。

隨著那愛德一起漂洋過海的,還有一部4英寸×5英寸的照相機,早在他15歲生日時,父親勞埃德?奈特就送給他一部照相機作為禮物,攝影是他的嗜好之一,拿到相機的當天,那愛德就為父親拍攝了生平第一幅肖像照。

那愛德是個充滿冒險精神的年輕人,他寫道:「我小時候想做兩件事:一是從中國長城上撿一塊石頭,一是從胡夫金字塔上取一塊石頭。」

成都,成都

經過幾十天的航行,那愛德到達上海。他原只想在上海逗留幾天,但因洪水受阻,在這裡停留了一個月。初到中國,他就發現這裡處處是機會,「這裡的男人工作一天只掙10-20分錢,而且用這點錢可以過得很舒適,在美國的窮人勞動一天都能掙75美分至1.75美元。這裡的階級劃分是很明顯,財富也是巨大的,機會也很多。」

但他的目標終究是成都,不久,那愛德溯長江而行,一路觀看風景,參觀古迹,並拍攝照片,他拍下南京的明故宮廢墟:午門只剩三個極大的門洞,其上長滿荒草;明孝陵也荒草叢生,景象凋敝;江南貢院的考棚上白灰皮處處脫落,只留下「日字型大小」的磚匾。他還拍攝了在三峽中行駛的木船,一艘艘掛著飽滿的船帆,個頭並不大,卻靈活好用。

1910年10月,那愛德終於踏上了成都的土地,在新簽訂的中文合同上,那愛德受聘為四川高等學堂的化學兼算學教師。

他先後擔任了數學、地質及礦物學、化學課程教習,用西方最新教學內容和方法講授,每周學時高達26課時,這也讓他的工資水漲船高——學堂每個月發給他300塊銀元,這是相當高的薪酬,因為當時普通的中國人家一個月的生活費只需一個銀元。

他很快喜歡上成都這個氣候宜人的小城,這裡有豐富的物產、優美的庭院和美麗的鄉村。成都的另一個優點是周圍山巒環繞,走不了多遠就可以進入相當原始的大山,而那愛德對於打獵和美景都很有興趣。

夏天如果太熱,他就去山區。每到假期,他常常在野外遊盪,踏著積雪攀上11000英尺(約3352米)高的山峰,去山谷里打獵。

他還在距成都一百多公里外的瓦屋山攀登過早期的冰山,「夜晚就住在一座空廟裡,被裡面的木雕神像注視著」。野牛在清晨走過門前,他的槍聲多次穿過峽谷,響徹雲霄。他稱:「此山的夏天一定像天堂一樣美。」

在給姐姐的信中,那愛德充滿懷念地回憶山中生活:

「這裡的山色真叫人喜不自禁,站在高高的山巔,展望廣闊的、難以攀登的雪原風光和冰川河谷,你眼前是一種無可比擬、難以名狀的美。射獵黑熊、鹿群和其他野獸的樂趣讓人印象深刻。在中國西部,我見過成千上萬的鴨子,還有野牛、鹿和成群的野羊。」

他還走入普通四川人的生活,並拍下他們。課餘閑暇,那愛德記錄了很多中下階層普通市民的生活。

那愛德所拍攝的成都北郊青龍場集市

在川人俗稱的「趕場天」(趕集日),他拍下了青龍場喧鬧的集市,人們袖著手觀望著這個美國人。身邊是集市的小吃攤、理髮店、買燈芯的幼童舉著比自己還高的燈草,降霜後的大白蘿蔔在院子里排了長長的一大溜。

他拍下成都近郊水稻插秧的情景,還有背柴的婦女在途中歇腳的情景,她們都是天足(未纏裹之天然足)。

他的照片中有村間農舍:茅草屋頂和白色牆壁,稀稀拉拉的竹竿籬笆,門前菜地長著茂盛的蔬菜;也有泥巴砌的屋子,厚厚的茅草頂,映襯在高大的桉樹林和竹叢之間,亦不顯落拓。

他拍過成都北部的彭州龍興寺塔,這是一座高34米的十七層正方形磚塔,始建於唐代,明弘治年發生地震,塔的東北一角坍塌,僅餘四分之一塔身仍然聳立。

他拍過藏區大群的氂牛、浩浩蕩蕩的岷江的拐彎處,成都西郊的青羊宮和二仙庵……川康茶道、都江堰的二王廟、岷江上游放木筏運輸木頭的人……

他疾步於古老的山谷,行走在平原、高原,越高山、涉河流,最後進入那肥沃的農田——青翠碧綠的田野時,農民們在如畫的田間作業中突然停下來,觀看那愛德和他的苦力隊從身邊經過。

那愛德說,在那一剎那感到時間流逝的偉力,「圍繞著他們的時間沙漏似乎已轉動了千萬次。他們繼承了父輩的東西,也許在路邊就是他們先輩的憤怒——那簡陋的泥草房、竹林、院子,生活的故事就像幾個世紀以前一樣。我坐在人的肩上闖進這座古都的城牆,有多少人曾進入這些高大的城門?」

工作之餘,他除了攝影,還為國外媒體撰稿、收集植物種子和動物標本。他為《芝加哥論壇》《高地之星》《那布拉斯加》雜誌和一家西雅圖報紙寫文章。他說「我在這兒掌握的素材是很棒的」。

地質調研

1911年夏季,那愛德受清政府邀請,參與到四川西部和甘孜、阿壩藏區的地質調研工作。對於那愛德,這無疑是份令人興奮的工作。那愛德熱愛野外旅行,「喜歡聆聽經過山崖斷裂處和經過山頂時發出的聲音」,他的計劃很浪漫:花大量時間等候山間下霧、綿綿細雨後美麗的彩虹、落日和彩雲,「這時候用來攝影最好不過了」。

100年前的川西,還是一片封閉的原始狀態。那愛德帶了一支由挑夫和保鏢組成的十幾人的隊伍,浩浩蕩蕩乘轎進入了高原地區。他第一次看到膚色像黃銅一樣、頭髮又黑又直立的藏族人。

在這裡,那愛德拍下了表情嚴肅的活佛、衣衫襤褸的趕路藏人,還有披掛了一身貨物的康巴父子。他的照片中藏族人大部分屬於康巴人和嘉絨人,照片中反映了他們最原始的生活狀態。

那愛德還一路考察地質礦產,帶回了煤、銅、鉻、銀等礦石,採集到野雞、野山羊、岩鴿等動物標本,有的標本此後還被送到了大英博物館。

他走過茶馬古道,路過運送茶葉的馬幫,並用相機為背夫和馬幫留下照片,照片中背夫們把丁字拐頂在厚重的茶包下,好讓雙肩短暫地休息。

高過頭的茶包將被運到藏區,背夫們頭上擱著遮陽的大斗笠,投下的陰影擋住了面容。古道邊是高聳的裸露山體,雜草曝晒在正午的陽光下,在這些古老的山谷中,「時間的沙漏似乎已經翻轉過千百次了」。

這次考察中,他還經過疊溪古鎮,並從不同角度拍攝了疊溪鎮的全景照片。這裡後來在1933年7.5級大地震中形成了堰塞湖——疊溪海子。

目睹政局之變

待到他再次回校,成都卻正在迎來翻天覆地的變化。在1911年8月20日,他給姐姐尤雯塔的信中寫道:「目前,中國形勢很不穩定,它與日本的改革不同,(當時的)中國像一座腐朽的舊房,如果無事可做,我將離開這裡。」

但他最終沒有離開,或許因為新的局面吸引了他,他寫道:「偉大的變化到來了,(1911年)11月25日星期六晚上,四川省變得平靜下來。現在各省都獨立了……擺在我們面前的是和平,但一切像石頭扔進水中,波浪很快就會泛起。」

辛亥革命後,「大漢四川軍政府成立」。成都皇城內,老百姓歡慶清王朝的滅亡。

身處巨大社會變革的現場,那愛德「認為在這裡能親眼目睹一些發生的事情也是相當有趣的……」。他舉著相機,滿城拍攝「大漢四川軍政府」(辛亥革命期間的過渡性地方政府)成立的慶典活動這歷史性的一天,他的鏡頭裡有參加就職儀式的新總督和副總督;有前來參觀的人山人海的壯觀場面;他也拍下聚集在成都皇城,還在買賣蔬菜、旁觀局勢的群眾。

在給姐姐的信中,他寫下自己的觀察:「隨著清王朝的滅亡,一個新的中國誕生了。那天,人們剪了辮子,把頭髮剪成外國髮式,穿著各式各樣的衣服,你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們用驕傲而蔑視的眼光來回味過去,擯棄舊東西,眼神中充滿挑戰的自豪。」

由於此後局勢不穩定,出於安全起見,1912年1月,那愛德和同事們離開成都前往上海。一路上,那愛德始終保持著審慎和理智的態度。

在宜昌,他告別了幾位愛喝酒又不會說漢語的同事,繼續前往上海。留下來的人冒險地踏上了返程,結果不幸撞上了土匪,一人當場被殺,其他人受了傷。

戛然而止的人生

1912年9月,在上海擔任了半年專職攝影師後,那愛德還是選擇回到了成都,繼續在四川省高等學堂的學府里教授化學、地質和礦物學。

那愛德打算在這裡教最後一個學期,他計劃在1913年的學年結束後暫時離開中國,然後在回美國的途中先到中東、埃及、巴黎和倫敦,通過展出照片,向世界介紹中國。

他還打算靠攝影師或大學教授的工作來過定居中國的穩定生活。可惜,這些計劃和夢想,對那愛德來講,都沒來得及實現。

1913年1月,一次旅行之後,他給姐姐的信中寫道:「我其他時間也是在山裡渡過的,我回來足足走了16天,由此你可以看出我身體多麼結實。」但一直來往不斷的信件到這裡戛然而止。

那愛德的姐姐於1913年4月22日收到托馬斯?托蘭斯牧師的一封信,信中說那愛德重病,最後辭世。

事實上,1913年4月,那愛德帶領學生前往成都附近的彭水縣白水河銅礦冶煉廠考察,在這次考察中,那愛德染上了斑疹傷寒。在沒有抗生素的100年前,由此引發的肺炎無疑是一種絕症。那愛德在成都福音堂醫院猝然離世,年僅33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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