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個極難上網的國家玩遊戲，甚至打電競比賽

遊戲 06-01

作為西半球互聯網普及率最低的國家，聯網玩個遊戲對於古巴人而言曾是無法想像的事情。

在屁股碩大的CRT顯示屏前，穿著白色T恤的男孩正聚精會神地盯著屏幕上的千軍萬馬，手指飛快地在油膩的鍵盤上敲擊著。在他旁邊，與屏幕相連的機箱嗡嗡作響。機箱的一側已經完全失去遮蓋，胡亂糾纏在一起的線路完全裸露在空氣中，讓已經微微發銹的機器又多了一股行將報廢的氣息。

「我無人能敵。」屏幕前坐著的人自信地說，儘管落後的設備讓的專業度打了不少折扣。

Javier正在自己的電腦前練習星際

他叫Javier，一名年輕的《星際爭霸2》選手，天

天就用這台古董機器訓練，已經連續兩屆拿到全國星際2錦標賽冠軍。

不過，即使是最資深的星際2玩家也未必聽說過他的名字。他的ID——ToXavier——也沒有在任何國際性賽事里出現過。

因為他生活在古巴。

砸鍋賣鐵買電腦

在古巴，玩遊戲是一件從硬體到軟體都不容易的事。

想玩PC遊戲，你要先有台電腦，在我們看來似乎沒什麼難度。但對Javier來說，這台老電腦幾乎是他擁有的最寶貴的財產之一。

由於美國持續數十年對古巴的貿易禁運，任何打著美帝標籤的商品都無法通過正常渠道進入古巴，遊戲機和電腦也不例外。因此，古巴人玩遊戲的傢伙大多是實打實的走私貨。

當地有一家著名的「違禁網站」名叫Revolico，功能大致相當於國內的58同城或趕集網，主要是用來發布各種租房、招聘、二手交易信息的。在Revolico上，當地居民能買到幾乎一切想的到和想不到的東西，從燃氣灶、DVD到古董、珠寶，甚至還能買到外匯。

其中，交易量最大的便是各類電子設備，隨便打開「電腦」或者「筆記本電腦」的目錄，就能看到琳琅滿目的二手電筒腦，價格從一兩百CUC到上千CUC不等。

由於流量限制，Revolico的帖子內容以文字為主，只在末端附幾張小圖

CUC是古巴的貨幣單位「比索」，匯率與美元相當。按照實時匯率，上圖這台標價600CUC、搭載GTX750Ti顯卡的電腦大約要4000元人民幣左右——不是什麼特別離譜的價格，但大多數古巴人的月收入摺合下來只有25 CUC，一台還過得去的電腦要花上普通人20多個月的工資。

我還在該網站上搜索了本世代遊戲主機的價格，一台PS4 SLIM搭一張《神秘海域4》報價480 CUC (約合3300元人民幣)，一台嶄新的任天堂SWITCH報價650 CUC（約合4500元人民幣），對比國內大約貴了一倍。由此來看，掙得少還得買高價走私貨的古巴玩家，真是不容易。

有古巴特色的盜版交易：硬碟

電腦的問題算是勒緊褲腰帶解決了，還得想辦法搞到遊戲。這就要說到有古巴特色的盜版交易載體了——El Paquete ，譯成中文就是「包裹」的意思。

所謂的「包裹」，實際上是一個每周更新一次的1T大小的移動硬碟。在七八年前，一些海外網民把互聯網上重要的資訊和資源定期下載到一個個移動硬碟里，再將這些硬碟走私到古巴，你可以理解成是古巴版的「非即時科學上網」。這些「包裹」里裝著所有你能想到和想不到的東西：電影、音樂、雜誌、軟體、遊戲。

每個星期，「包裹」的分銷商們會挨家串戶地向顧客兜售他們的硬碟，而買家在付出1到2美金之後，就有一周的時間把他們想要的內容從硬碟里拷貝下來。再在下一周把舊硬碟還給分銷商，或是再次付費從他們手裡拿到新一期的內容。多年以來，「包裹」已經成為了一個外部世界的每周「快照」，分銷商們將全世界的流行文化包裝在一個1T硬碟里，讓古巴人嗅到到一縷來自外界的新鮮空氣。

通常，一個跑地面的分銷商會在包里背上幾十個這樣的移動硬碟

近幾年古巴街頭又多了一種叫做INFINITY的虛擬商品店鋪，它基本可以看作是「包裹」的線下零售版。雖然仍在販賣盜版，但畢竟有實體店，看起來高大上多了。賣的內容在範圍、數量和新鮮度也已經遠遠超過「包裹」。

美國記者Brian Crecente今年在古巴旅行的時候就親身體驗了一次INFINITY。在哈瓦那自由飯店旁，他被一家有著酷炫綠色招牌的店鋪吸引了。走進後，牆上掛著的大屏幕正在循環播放各種好萊塢電影的預告片，數張小桌前坐著統一服裝的導購，正在給顧客們講解商品的信息。

他告訴導購自己想買「比較新」的遊戲，於是導購友善地給了他一張新遊戲的列表。最後，他淘了一份「免安裝硬碟版」的《生化危機7》，還順道搭了一部去年的迪士尼電影《海洋奇緣》，總共花了不到1美元。

在INFINITY里，一名導購正在幫助顧客選購商品

當他拿到裝著遊戲的U盤時，美國友人感慨， INFINITY從外邊看像是個時尚門店，到裡面買東西時就像是去菜市場買菜。

「只不過菜市場的東西是按斤賣的，INFINITY里的商品都是按GB賣的。」

古巴政府對盜版內容有著複雜的態度。在古巴，別說平民私下用盜版是常事兒，國營機構用盜版也是理直氣壯：上至國家電視台里放的進口節目，下至國營電影院里播的外國電影，通通沒花一分錢買版權。政府對知識產權是這個態度，給盜版經銷商發營業執照也就不足為奇了。

為了越過反盜版系統，古巴的戰網永遠都是離線狀態

無論是「包裹」還是INFINITY，他們的資源都來自於更上游的黑客和破解小組。

這些黑客和MOD製作者們決定了古巴玩家究竟能玩到什麼樣的遊戲，除了破解盜版，他們還架設私服，這也是古巴人主流的聯機方式。目前古巴最流行的遊戲有《星際爭霸》系列、《魔獸世界》PVP競技場和《DOTA2》，

《英雄聯盟》在古巴則無人問津——原因比較奇葩——古巴黑客們還沒有成功破解LOL。

「科學上網」在古巴

看起來古巴人民已經突破艱難險阻終於玩上了遊戲，但糟糕的網路狀況是擋在他們面前的又一座大山。佛羅里達國際大學古巴研究中心的副主任Arcos就時常吐槽，「就算黑市讓古巴人玩上了盜版，這裡的網路連接還是太爛了，還有一堆根本就訪問不了的網頁。盜版這回事不就跟中國人做的一樣嗎，但中國的網路可比古巴的好多了！」

這裡所說的「古巴網太爛」，可不是我們一般意義上的「速度慢」「不穩定」。事實是，古巴幾乎沒有真正意義上的互聯網。

作為西半球互聯網普及率最低的國家，聯網玩個遊戲對於古巴人而言曾是無法想像的事情。在卡斯特羅執政時期，古巴法律規定，一般民眾未經申報許可不得擅自擁有電腦。2008年，卡斯特羅的弟弟勞爾·卡斯特羅執政後，古巴在互聯網方面的政策有所鬆動，但國內的電信公司仍然沒有許可權開展寬頻業務。

勞爾·卡斯特羅（右）多年以來一直是其兄的忠實副手

在古巴想上網，只能通過近幾年才新建的公共Wi-Fi熱點上網。這些熱點通常都使用非常老舊的技術、最多只能同時支持20台設備接入，網速慢達1Mbps，就這樣還要收1.5美元/小時的高昂費用。前面說了，古巴人均月收入25美元，上一次網和吃一頓肉一樣都屬於奢侈行為。

最關鍵的是，這些熱點實在是太稀少了。兩年前，整個古巴只有35個公共Wi-Fi熱點，在經年累月的不懈建設後，這個數字終於變成了240個，也就是說可以同時支持4800台設備。要知道古巴總人口大約1100萬，總面積11萬平方千米。作為對比，北京市只有古巴七分之一的地理面積，但光中國移動的熱點數量就已經超過2000。

同時，古巴的wifi熱點基本都集中在大城市的公園、車站等等公共場所，導致在古巴，「連Wi-Fi」變成了一種具備公共性質的戶外活動。

夜晚，在公共場所上網的古巴民眾

官家的網上不得，老百姓自會另闢蹊徑。勞動人民的智慧是不可估量的，如果你在哈瓦那的街頭駐足，仔細觀看這些20世紀上半葉建造的拉美式住宅的房頂、老舊的電線杆和路燈的背後，就能看到和公用電話線和輸電光纜悄悄虯結在一起的黑網線.

這是古巴最為神秘的地下網路，被古巴網民稱為SNET（Street Network）。

在哈瓦那的街頭抬起頭來，就能看到各種不明來源的複雜線纜

早在2000年初，有兩個古巴玩家想在一起玩區域網遊戲，就在他們倆的陽台間偷偷拉了一根網線。通過這條網線，他們不僅可以一起玩遊戲，還能互相收發郵件、傳輸文件。很快，這個方法一傳十、十傳百，越來越多的人照葫蘆畫瓢，開始往朋友們的房頂上拉網線。直到2015年，這條複雜的網路已經能連接哈瓦那東西兩端；到2017年，整個古巴都已經布滿了這種原始網路。

但古巴政府對民間網路的管控同樣延伸到了SNET，在2015年以後，各個頻段的無線網路設備均被政府納入了違禁物範疇。也就是說，玩家們用來布設SNET的路由器和交換機都變成了違法物品。在古巴，一個小小的路由器，可能都是被走私商人拆分成零件後放在不同的行李里攜帶入關後再一點一點拼裝起來的。

愈發嚴格的管制也使得SNET的用戶更加自律和謹慎。SNET上有用戶們約定俗成巨細無遺的行事準則，比如不能用SNET傳播色情資源、毒品交易信息、涉政治宗教內容等等。

但最重要的一條是：永遠不要在SNET以外的地方談論SNET。

畢竟，只有保持神秘，才能保留住生存的火種。

SNET上的用戶鐵律

電競無國界

苛刻的網路條件和政策限制沒有阻攔住古巴人民擁抱互聯網浪潮的腳步。在數年的時間裡，古巴的地下網路產業鏈不僅僅讓越來越多的人玩上了遊戲，還為民間電子競技製造出土壤，讓電競產業在古巴有了最初的萌芽。

大約十年前，一群哈瓦那的玩家出於娛樂，在當地區域網上開始舉辦小型的《星際爭霸》比賽。隨著古巴的玩家規模開始增長，這些民間小比賽的數量也逐漸開始變多。數年之後，一個叫Carbonell的年輕人意識到，電子遊戲在未來會擁有一片更廣闊的舞台。到那時，玩家們將會需要一個成熟而有效的組織對這些規模更大的比賽進行運營和管理。

在看到韓國成熟的電競模式後，他打起了在古巴舉辦電競聯賽的念頭。"古巴的星際2玩家們一直想要參加各種各樣的比賽, 比如說拉丁美洲錦標賽。」他說。

在國旗和領袖照片下玩《DOTA2》的古巴年輕人

於是，ADEC（意為「古巴電子競技協會」）在他和朋友們的努力下誕生了。ADEC效仿著名的韓國電子競技協會KeSPA設立，這個機構里的工作人員主要負責組織線下比賽，並基於著名的埃洛等級分系統（一種對職業體育選手進行評分排名的演算法）依照比賽中的表現對選手們進行排名。

在ADEC誕生之初，Carbonell身邊的人都覺得他的想法不可理喻——「這個人簡直是個怪物「——在古巴這種地方怎麼會有人參加線下電競比賽呢？但ADEC還是鍥而不捨地堅持線下活動，為古巴的玩家提供了一個面對面交流的空間。

隨著時間的推移，事情的進展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在ADEC第一個年頭裡，他們最大的活動就是在一個小型社區網路中心裡辦了一場小比賽，但到場的參賽者和觀眾們表現出的熱情看上去異乎尋常。之後，慕名而來的參與者們越來越多，到了第三年，比賽的規模已經擴大到需要在哈瓦那大學的活動中心舉辦。迄今，ADEC已經有了一年四個賽季的比賽，場地遍布哈瓦那各大劇院和會展中心，每一場比賽都有多達數千人共同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