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靈魂的寫作，對大學生詩人而言是一個誤區

本期詩人

左手，原名王華，90後，湖南武岡人，重慶大學建城鄉規劃學碩士研究生，作品散見《詩刊》《星星》《作品》等幾十種刊物，獲第六屆、第七屆包商杯人民文學全國高校徵文詩歌獎，第四屆全國大學生「野草文學獎」、第三十三屆櫻花詩歌獎等詩歌獎項，入選《中國新詩·最美情詩卷》《2015年中國高校文學作品排行榜》《2016年中國高校文學作品排行榜》《中國當代大學生詩歌年選》、《2016重慶新詩年鑒》《湖南2016詩歌年選》等。

還高中時期，左手就喜歡讀詩。晨讀時喜歡聲情並茂地朗誦一遍課本上的《面朝大海，春暖花開》、《雨巷》這些詩歌。班上的同學都是物理與數學學霸，往往投來不可思議的目光。

或許有人會問左手，如此熱愛文學，當初為什麼沒有選擇文科。答案在意料之中：因為一個女生。可惜的是，如今左手已快忘記這位女生的模樣。

高中畢業：左手（王華）與高中同學合影，中間紅衣為左手（王華）

不過，左手從未後悔自己選擇理科。他說：「或許當初選擇文科的話我可能就不會選擇寫詩，轉而寫小說或散文。因為我對於文字的認知極其匱乏，而詩歌是眾多文體中所需句子最短小的形式之一，加上本人慵懶的本質，所以選擇詩歌作為情感世界的表達方式。」

重慶大學詩詞學會組織的重慶高校詩歌匿名評詩會

寫詩與城市設計是互通的一件事情

大學時期，左手讀了許多詩歌。常常在日記里寫下一些分行文字，能夠留下來的寥寥無幾。直至讀研期間，在大量的練習與閱讀以及更為廣泛的交流與學習過後，左手對自己終究所思所想能夠表達出幾分內容，這才開始進入較為自由的寫作階段。

風、馬、牛不相及的理工與詩歌之間，就像有個「蝴蝶效應」的實驗，總有一些微妙的聯繫。左手大學時期所學習的是城市規劃專業，需要學習的科目眾多，從素描水彩、手繪設計、建城歷史到城市文化、城市美學、建築攝影等等，這對詩歌創作而言能夠提供豐富的養分與題材。左手並沒有感受到學業對詩意生活的衝突，反而感覺寫詩與城市設計是互通的一件事情，城市設計從一開始也需確定選題、深入調研，再萃取提純、明確主題，進而完善流程、提升概念。

應該說左手並非是天生的寫詩者，他直到讀研開始才正經寫詩，也就這兩三年的時間。寫詩對左手而言，是一種情感的表達方式，記錄日常生活，懷念值得懷念的人、事、物、景。

左手總是很羨慕許多文科出身的校園詩人，能夠將語言以及文字表達得或深入淺出，或唯美動人，或泥沙俱下。而他總是小心翼翼地組織詞語、情感，在高中以及大學時期，還由於許多「靈感」得不到較為準確的表達一度極其沮喪。

放眼整個詩歌界，理工男寫詩的人也很多，比如重慶大學畢業的著名詩人李元勝大學時學的是電機專業，湖南著名詩人譚克修學的都是城市規劃專業，理工男也有一顆文學心，寫詩不分文理，生活不分你我。不過，左手作為一個理工男，寫詩還是遇到了一定的阻礙。寫詩完全憑藉自己，尤其在理工院校就讀，身邊缺少交流與學習的機會，這讓他感到非常苦惱。

左起重慶交通大學唐致水，西南交通大學王江平，重慶大學左手（王華）、重慶大學張勇敢（張浩），四人一人一句寫的一首詩

沒有靈魂的寫作，對大學生詩人而言是一個誤區

以復旦大學、同濟大學、北京大學、清華大學為代表的高校詩人在詩歌創作中，極其善於遣詞造句，以及各種豐富的想像與比喻。然而卻脫離了生活，被外界稱為「純學院派寫作」，不僅讀者讀不懂，就連詩歌圈的許多詩人也讀不懂。

有意思的是，同樣是作為高校詩人，左手對於純學院派且脫離生活的詩歌，也讀不懂。他曾經極其認真地閱讀那些「光怪陸離」的詩行，並揣摩其意圖，但都以失敗告終。

不過，王華也並未一昧否認學院派。他說：「真正寫得好的學院派詩人我還是比較欣賞與尊重的，他們偏向於營造一種磁場。我也能感覺到他們的詩歌中詩神在場，儘管我由於個人見識與經歷缺乏讀不透徹。比如我所認識的重慶交通大學的唐致水，復旦大學的秦三澍等等。」

對於校園詩人的創作，有人擅長口語表達，有人精通學院寫作，有人從日常中來，有人到歷史中去。這種由於個人「經歷」與「口味」不同而造成詩歌的「味道」與「方式」各異，似乎不應該有界限與標準的。左手說：」好詩不分來由，只要其神性直達心靈皆可。我怕就怕在一首詩僅僅是華麗辭藻的堆砌，毫無內涵。沒有靈魂的寫作，對於許多高校大學生而言是一個誤區。「

左手（王華）與重慶90後詩人一起拜訪著名詩人于堅

詩歌與詩人是不同的個體

「我寫詩，就跟記日記一樣，並非為了一些所謂的功利。一個人的日記永遠忠實於自己。如果非要說一些受益，詩歌帶來的是現在帶給我的是眾多詩友，比如正在看這篇文章的你。」左手如此說道。

也正是因為左手的詩歌觀點，決定了他的大部分都是源自生活，極少數源於想像與夢境。比如，很多讀者喜歡左手的一首詩《過故人庄》：

重陽日歸家途中

我與你並肩凹陷在

大巴車鬆軟的藍色座椅里

聽不同的音樂，不說話

我們是完全陌生的

羽絨服很暖，一切在倒退

往事如窗外一棵棵黃銀杏

它們有良好的間隙

而我們挨得如此之近

無數可能性追隨掌紋緩慢生長

陌生人，這些年灌入身體的水銀沉降何處

似曾相識的人物剪影都離散了

只有我與你坐在這裡，保持緘默

並且悄悄愛著你

愛——你並不知道

下車之後

你有你的秋天，我有我的花田

這首詩是左手在重慶大學的校車上，身邊坐著一位漂亮女生，恰逢秋天，銀杏葉落。左手感覺那種環境十分美好，就在校車上一氣呵成寫下這首詩。在寫這首詩歌的時候，左手也揉入眾多個人內心深處捉摸不透的情感。讀者這首詩都有各自的解讀，有人說詩人應該剛剛失戀所以才寫的這首詩，也有人說這首詩應該是送給暗戀對象的。在讀者熱烈的討論中，左手越發迷糊，原來，生活是如此奇妙。

在左手看來：「詩歌與詩人是不同的個體，詩人在完成創作之後與所寫詩歌已無關聯，而詩人大多時候之所以創作僅是因為抓住詩神降臨的瞬息。」

著名詩人、魯迅文學獎得主盛讚：「左手的詩很新鮮，直接任性地自由發揮，特別真實地表達了一個年輕人對城市和生活的新鮮感受，值得研讀。」

左手（王華）研究生畢業，師門聚會照片

在理科學院談論詩歌，真的是一件格格不入的事情嗎？

今年6月，左手研究生畢業，不過，他又順利考上博士，打算繼續深造。畢業之際，他把自己兩三年以來所寫詩歌的一次精選，集結為詩集：《林間巨獸》。

詩集出版之後，重慶大學官方微信微博等宣傳媒體均對左手進行採訪，身邊同學均爭相轉發詩集相關文章，許多常日里不怎麼聯繫的同學與朋友被這本詩集「召回」，之前並不認識的設計行業朋友也都表示買一本看看，這對於左手而言，是一種極大的鼓勵。

周邊同學也因此越發關注左手的寫詩動態，常常當著面稱其為「詩人」。這對左手而言，即是一種褒獎，也是一種壓力。這讓他恍然間想起，詩人高短短曾經來重慶大學，她在建築城規學院過道中不自覺說起關乎詩歌的句子。那時，左手總感覺氛圍怪怪的，感覺在理科學院談論詩歌，似乎是一件格格不入的事情。

談到出版詩集的初衷，左手說：「由於平時詩稿都是存放在電子文檔，而電腦又是極不靠譜的發明，怕電腦崩潰的同時自己也徹底崩潰，所以想著出本紙質詩集總結近期詩歌。」

成都商報《詩歌集結號》編輯朱光明

左手的詩

他們這一年

社區老人聚攏起來

三個，或者五個

不能更多了

去冬，福利社的維克多·雨果

不打招呼，一個人悻悻辭別

托爾斯泰和魯迅前後腳剛走

春天就復活了，然後是夏天

那條叫巴克的哈士奇

老得掉光牙齒

也隨著傑克·倫敦一去不復還

這些老夥計走後

退休的中學語文老師王大爺

給他們都取了一個大師的名字

用鍍金的世界名著

懷念多災多難的二十世紀

近十年，城市習慣略過秋季

直抵初冬，三個，或者五個

社區老人，清晨聚在銀杏樹下

練習華爾茲舞曲

大爺湊齊的人數總比大娘少

女人們只好相互為伴

懷抱，轉圈，隨著小提琴節奏

抖動三寸蓮花小腳

今冬，天氣格外暖和

太陽照得人昏昏欲睡

睡夢中經常碰見

老家叔伯正給祖父母預備棺材

就擱置在豬圈隔層上

他們那時候還小

沒想到自己八十年後

終究選擇用一把火

而非一把土，回饋母親

烤魚一條街

朋友來重慶，習慣帶他們去校門對面

烤魚一條街吃萬州烤魚

老闆娘跟我很熟，囑咐她

多放土豆、魔芋、芹菜、香乾、花生

味香辣，偏微麻

再上山城啤酒一件，喝醉為止

喝醉了集體睡在廉租房瓷磚上

他們混著布魯斯口琴彈木吉他

唱歌就唱《青春無悔》，音準並不重要

每次醉酒後，我都假裝鎮靜

老闆娘殺魚的場景在腦海中循環播放

她用蘸滿魚鱗的木棍狠狠敲擊魚頭

一下，兩下，那些水的日子

一股腦兒全成了下酒菜

想起那些年，在寶慶多苦啊

現在我們終究殺了那些日子，情況稍好轉

面對女友，我渾身酒氣，眩暈

慶幸：吻與不吻，她都不會離我而去

林間巨獸

離你當真越來越遠

我知道，但已來不及改變

這樣的境遇誰也未曾料想

你在洞庭，做你的閨中處子

我在山城，做我的林間巨獸

漸漸習慣那些潮潤的橋，慵懶的貓

青苔，堡坎，以及松木床上渾身蔓延的霧色

我們真是越走越遠啊，去年初夏

我一個人回到秦皇島，繼承大海

記憶在那裡終究長出鏡子的模樣

而你是鏡子的妹妹

無論如何，我與你再也難以重蹈覆轍

青春是一枚潔癖的橡皮擦

於自我消沒中捲走密語

「唉，懷舊者與遺忘者總在一起」

我只好遠遠敬你這杯酒

醒了就是明日，不醒的話

那也很有可能是另一番細水長流的景象

啤酒泡沫在我們長達數小時的沉默之間

不斷升騰，噼里啪啦炸裂

週遊世界者

這十年，總而言之

我有些離開之前的書生意氣

也有些離開之後的裝腔作勢

以及今日此時間的爛醉如泥

再過些年，工匠將我劈成一扇桃木門

善良的陌生人，你要練習開門的咒語

也要練習關門的果敢

進去之後，我們在鏡中枯萎

互做彼此的年輪

你看，你看那個曾經說好一起週遊世界的人

終於在世界深處消沒蹤跡

謝天謝地，我沒有相信夢想而遠離故土

也沒有因沉浸於往事迷失林間

這十年，白天更黝黑，黑夜更蒼白

歲月日漸波瀾不驚

記憶如同一朵夏日蒲公英，小而輕

遺忘恰似一頭深海抹香鯨，巨大而孤獨

青春就這樣浪費於年少輕狂

我曾獨自週遊世界，與自己捉迷藏

望著另一個穿白色校服的你

在香樟穹窿中消失成一個逗點

四月斑駁的氣息在眼前浮動

接著響起繽紛的鳥聲

再接著是汽車駛過時揚起的刺鼻汽油味

煲電話粥者

煲電話粥者煮沸一鍋詞語

他坐在樓梯間

藉由全球衛星傳播楚地方言

日常拆分成細節，反覆焯煮

陰天、馬列政治課

小感冒以及日本烤肉

轉換成一連串二進位代碼

這幾年，手機內存卡里

堆滿詞語、感嘆號

以及父親無法理解的動態表情包

他點頭，微笑

像一個公司接線員

整夜對長途電話吐露寂寥

直至詞語發熱，沸騰

即便智能手機無法理解語言，附和孤獨

就像那些陌生人，常日邂逅

禮貌性點頭，問候

彼此始終保持機械般的冷峻與孤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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