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書法就像月亮，尹飛卿的授課筆記（一）

註：以下內容根據尹飛卿書法微信課的對話整理，

A為某童鞋，尹為尹飛卿。

風格

A:我有些發急

尹：別急，就是要練毛病，你越練毛病越多才對

你要記住，毛病，就是你的風格

什麼是個人的體段，就是學別人+自己的毛病。這話啟功說的

A:這是必經之地嗎？

以前的自我感覺良好，大約是因為自己壓根就沒有發現錯誤的機會

尹：自我感覺良好是對的，但要鍛煉到那種可以把自己自嘲到像個烏龜一樣的淡定

淡

A:這兩個地方留白很顯幽深寬博，一般人會咬緊，不肯松

尹：主要是熟練的。這應該是叫淡吧，就是燦爛望多了會有點小消退

A:是很多方面的積累，才能淡和退。我就是不懂淡，拚命地沖著。

尹：沖還是對的，生命就是不斷向前沖，只是感覺淡應該是在生長的基礎上發現自己本真的節奏，知道自己是草還是木，是慣聽雨聲還是落葉

A:所以我寫倪瓚入不了境

尹：倪瓚確實是要清冷的人寫

排牙

A:排牙，是不是就是以手腕為圓心，不停地在畫橢圓，只有三分之一落在紙上，楷書中飛檐翹起的那一瞬間離紙，而在草書中不離？

尹：你開竅。

楷書和真書

A:作真如草，作草如真是不是就是草書還原動作，而楷書則隱藏「裙帶」關係的動作？那楷書在唐朝得以成熟是不是因為政治需要成熟？然後開大唐盛世？因為唐朝法度和自由並存，所以唐楷和狂草並世？！

尹：怕也不是，這一類問題不要想太多。楷書，最早只是講隸書，而真書，也叫正書，這個不是隸書生的，它和隸書是兩個源流，兩個種族。每一個現有的概念背後，其實都是坑。

反正你現在只要考慮啟功的，「楷書當行書寫」，這句大白話就好了，先寫好字再說

神交冥漠

A:節奏，無疑是這顆星球上最和諧的抽象存在形式

有什麼，比得上，鼓點清脆渾濁快慢錯落中暗合你的筆墨節奏，二者的抑揚頓挫、高開低走、迅疾緩慢又暗合你的心跳呼吸，來得更為眼耳鼻舌身意均暢的呢？

各種，色聲香味觸法

何懼顛倒夢想

再無老死盡

且觀自在

菩提心

尹：你感覺到的那個東西，叫做 氣

A:氣！

尹：就像是量子力學講的量子，可以時空轉移

比如我過去臨帖，感覺可以臨到趙孟頫就附在身上，把著我的手寫，我能聽到他那裡突然颳起風，葉子掉到瓦片上的脆響，這種體驗古人經常講，叫做 神交冥漠

A:量子力學是目前解釋能量瞬間轉移最信達雅的！

尹：就當它是 氣

A:神交冥漠！

三位一體

A:理論知識、技法認知，以技法實證理論的個人體驗。

老師，這三個方面是不是書法的基軸？

尹：我是這麼認為的，眼界，史論和動手，三位一體，其實諸事皆然。

啄

A:「疾勢，出於啄磔之中，」此處啄，是不是老師第一課所講之短丿？磔也取疾勢，出鋒取爽快之勢？

尹：疾可以理解成「疾」，啄就是有點平的丿，你可以看看啄木鳥挖樹的視頻

（圖）

不錯，只是你的丿，習慣末端翹一個小腳，你琢磨下，這個小腳，要麼取消，要麼做精製一點

A:老師的意思是，含蓄一些，太明顯了就抹殺了讀者的想像空間

尹：對，寫字不能露

和紙商量

A:現在我能感受到這個光面的更加精細微小的摩擦力了，它們應該是撈紙漿時模具的細槽痕迹！

尹：是哦，寫到最後應該是跟紙商量，我要多加點墨，轉的時候，會刺得有點深，你接不接受，好不好——那樣的狀態

柔弱

A:達不到老師的精準度與速度的並存狀態

尹：不是，要柔弱，寫字要寫出月亮的感覺

好玩

A:這個帖子，讓我覺得字的面貌是有很多可能的

剛剛我正在玩這個「俗」字，谷字不易擺，我嘗試了各種擺放法，很有意思。

尹：這就是練字啦，練字不是把自己練成別人，而是把別人煉成自己

A:以前我並不知道竟能這樣快樂，雖然以前在字中也玩得很開心，但僅限於瞎玩而已

尹：字最不好玩的是要趴著動手去弄，最好玩的也在於此

《萬物》

A:德國漢學家雷德侯（Lothar Ledderose）寫的《萬物-中國藝術中的模件化和規模性生產》（《Ten Thousand Things》）中，認為漢字是由各種模件（偏旁部首）組成的，他認為用毛筆寫字（此處我認為他指創作而非臨摹）就是在做著一個又一個美的決定。覺得好玩，與吾師分享

尹：萬物 那個其實很表象，我一年級最後一節課會講一個部分。

規劃

A:老師，上次您提醒我對自己的學書要有個規劃，我想，或許就是這樣：肌肉記憶，熟能生巧，再遊刃有餘，至眼內無牛，下意識行為與動作，一筆又一筆，一字接一字，一行起一行落，一紙又一紙，一天鋪滿一地垂遍，生如蟻而美如神。

尹：我不太懂肌肉記憶是什麼，我覺得熟一定是對的，而是要專門去找錯誤，解決錯誤

我那個規劃是說，要想著十年二十年後走到什麼樣的層次，不是空想那種，而是把心中最美好的形象，那種感覺，一點點變成實物

就是把心裡的東西，造出來

這個心裡的東西也分層次，不要僅僅只是小喜好，兒時的小感覺，而該是一種有禮讚生命和歷史厚度的懷抱。

重大原則

A:老師，請問我現在最主要的問題是什麼？

尹：你現在的問題是很多課還沒上，好比人長太快，衣服還沒穿就小掉

你現在這樣寫就好，寫字就兩點，1，要柔弱，遇到重大轉向，要記得我說的要點；2，要團結在一個中心，然後所有筆劃，都要記好那個要點。

這2個，重大原則，你以後遇到一切一切的困惑，都以這個為評判標準，從這個原則下思考問題，所有小技巧，不服從這兩大原則的，勇敢打破

A:1-柔弱應對，關切轉向；2-要團結

尹：其實中國社會和任何組織都是這樣，1，群眾忍讓；2，中央集權。如果這兩個局面不行，就是亂世，苦不堪言。書法是中國眼。

道

A:這個動作確實非常精華

尹：就是水流，遇到障礙

A:乃至萬事萬物

尹：對啊，其實這個動作也分層次的

長河磅礴之勢最大氣

A:她就是在那樣蜿蜒而行

尹：對啊，你把每個方向放成相似的筆畫，完全受用

人的血管也是這個構造，這就是道啦

A:是的！

月亮

A：外形有差異，但是筆路原理是一樣，就是一左一右一上一下不停反覆，絕對不會一左一左或一上再一上的

尹：對，驅動陽面的東西，一定是陰面。所以，要至陽，就至陰。你內心要軟，氣息要弱，意念要稀薄，技巧要陰鬼，然後出現的東西，才是最具有攻打人心的東西。

書法是一種月亮精神，月亮不是太陽，不烤你，但是能把人魂魄照出來。

A：見小曰明，守柔曰強？

尹：《老子》，用起來，簡直是大規模殺傷性武器

A：我以為自己熟讀《老子》了，看來還是沒有

尹：古話傳好多年，一定是最實用的東西，以中國人的脾氣，沒用處的東西第二天就被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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