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芭蕾探索人性，用舞蹈解讀安娜之死

立陶宛

安吉利卡·喬麗娜舞團

芭蕾舞劇《安娜·卡列尼娜》

廣州大劇院

2017年5月30日

文 / 林蘭英

文學名著改編成芭蕾舞劇已經屢見不鮮，《羅密歐與朱麗葉》、《巴黎聖母院》、《淚泉》、《奧涅金》、《鄉村一月》等芭蕾舞劇都曾先後在中國上演，今天要談論的立陶宛安吉利卡·喬麗娜舞團的芭蕾舞劇《安娜·卡列尼娜》同樣也是根據同名小說改編而成。一提起「改編」這個詞，就有兩個方面的著眼點，其一是小說原著。名著改編是一種「反設」，因為觀眾已經提前預知故事的結局。如何在觀眾「反設」的前提下打動觀眾、讓觀眾「走心」？這是改編的一大難點。此外，名著在前，觀者在觀看前已經形成了自己期待視野，以致在觀看過程中會不斷找尋與原著的貼合點來迎合這種期待。如何巧妙又精準地實現觀者的期待視野，這是改編的另一大難點。其二是芭蕾舞劇。小說中的文學形象轉向舞台上的芭蕾舞形象，芭蕾舞有其特有的藝術魅力與表現手段，那麼兩種藝術形式的跨媒介該如何完美地交融?

立陶宛安吉利卡·喬麗娜舞團的芭蕾舞劇《安娜·卡列尼娜》就個人的觀舞感受而言，是一次成功的名著改編和跨媒介演繹。改編後的芭蕾劇簡化了列文的線索,集中講述了安娜和丈夫卡列寧以及與情人沃倫斯基三人之間的愛情糾葛，特別是安娜與沃倫斯基之間，用舞蹈展示了二人相識、追求、拒絕、熱戀、同居、生隙、分手的情景,形成一條清晰的愛情悲劇主線。芭蕾舞劇中的雙人舞是用以刻畫人物形象，傳達男女主角之間的複雜感情，展示他們內心活動的重要手段。因此安娜的愛情主線大多是靠雙人舞的形式來演繹的，不同於程式化的古典芭蕾，這出芭蕾舞劇沒有過多程式化的動作，在保留芭蕾精髓的基礎上靈活運用身體的運動和姿態來代替台詞、表達思想，將處在戲劇各個發展階段的男女主人公的感情酣暢淋漓地抒發出來。可以看出，其雙人舞的編排風格，有強烈的現代主張———肢體為人物、為情感、為情節服務。上半場，安娜與丈夫卡列寧的雙人舞，肢體扭曲、內斂，表達了安娜內心的壓抑與掙扎，而與情人沃倫斯基的雙人舞則鮮活、開放，表達了戀人間的甜蜜與激情。與沃倫斯基的雙人舞，安娜動作流暢純熟，隨著感情的起伏一氣呵成，她和沃倫斯基一起構成的每個舞姿，都是「愛情進行曲」，在兩人的托舉動作中，安娜抬起頭，凝視著眼前的愛人，在這個目光交匯的瞬間，她的眼睛裡閃爍著熄滅已久的愛情的光彩，一個新的安娜，一個真正鮮活的安娜就此誕生。

全劇最重要的人物形象無疑應該是女主角安娜，但在觀舞過程中給我留下最深刻印象的反而是反派的卡列寧。在本劇中卡列寧的人物塑造可以說是一種人物標籤化的表現方式，無論是舞蹈、音樂、道具等的運用都是為人物性格服務。音樂的選擇上，卡列寧是反面人物，因此他的主題音樂是躁鬱、驕橫又低沉的。無論是在音域上還是在音調上，都與安娜的柔美、沃倫斯基的明朗形成極大的反差，他暗黑的主題形象貫穿全劇，因此服裝的選擇上，也都是以黑色的壓抑色調配置。卡列寧從頭至尾以一身黑衣示人，一出場就是將手背於身後，面無表情地跺著腳踱著步走向舞台。這一體態反覆出現，幾乎貫穿著他的每一次出場與退場，塑造出其刻板的藝術形象。動作塑造上，卡列寧都是充滿大動勢的殘暴的動作，無論是面無表情地把躺在地上的安娜往前拖著走、抓住安娜的腳踝把試圖爬出牢籠的安娜拽回來，或者是直接把安娜抗在肩上。這一系列拖、拽、扛的動作都是服務於卡列寧冷漠、偽善的人物塑造。道具的配合也是如此，卡列寧出場常常手裡拖著一把椅子，並隨著步伐的前進不斷地用椅子撞擊地面，表示他的權威與憤怒。

還有一個很有意思的動作設置是，在配合卡列寧的人物形象塑造時，編導似乎是為了緩和卡列寧人物形象下陰鬱的氛圍，因此圍繞在卡列寧周圍的群演在動作設置上有意增添了滑稽的成分。卡列寧的經典動作是低著頭，手背於身後，踱著步，跺著腳面無表情地往前走。與這一動作相仿又相諷，群演在卡列寧之後出場或退場，加大了這一動作的擺動幅度和頻率，把肢體誇張化，頓時就生出滑稽效果，有先前春晚的皮影舞蹈「俏夕陽」的既視感，這一動作的肢體解構，讓觀者突然在前期壓抑、沉悶的情節氛圍中抽離，而後因其娛樂性會心一笑、忍俊不禁，緩和了前期觀劇時的緊張心理。

一部真正成功的舞劇不僅要有充滿藝術魅力的舞蹈動作，還要能通過舞蹈動作來探索人物的內在精神，揭示關於人性的主題。芭蕾舞劇《安娜·卡列尼娜》不僅展現了愛情糾葛，更揭示了倫理人性。導演喬麗娜說：「人們很容易就迷失在托翁小說縱橫交錯的線索里，我想從中抽離出對我而言非常重要並能與當下產生共鳴的內容。比如人性里的忠誠、信仰、嫉妒、慾望、虛偽，比如流言蜚語、非理性的排斥與盲目的道德審判是殺人的兇器等。」編導喬麗娜站在女性的角度以舞蹈的形式為同為女性的安娜發聲。喬麗娜致力於探索的是：是什麼讓一個如此美麗勇敢、善良真誠、一心追求愛與自由的女性一步步走向死亡？托爾斯泰曾說，安娜非死不可。那麼，為什麼安娜非死不可？在安娜的世界裡，她比他人更熾熱地、更不顧一切地燃燒自己，可當她發現這種燃燒背後卻是無盡的背叛、欺騙和審判，唯有死亡可以終結。所以安娜殺死的是其實是她無法控制的，陷入道德審判的另一個自我。

安娜的故事已經遠去，但人性的主題是亘古不變的。安娜一心追求的是作為一個女人的個人獨立與自由，但她卻又把這種自由實現的途徑依附於男人的愛，所以最後終將失望。喬麗娜或許是試圖通過這出芭蕾舞劇展示出人之為人，或者說女人之所以為女人的探索與思辨。

-- 本文系廣州青年劇評團特約稿件 --

文 /林蘭英

編 / 書藝

攝影 / 陳嘉韻

*圖片由廣州大劇院提供

「廣州青年劇評團」是在廣州青年戲劇評論計劃項目支持下，廣州文學藝術創作研究院組建的戲劇評論團體。劇評團強調年輕活力及觀念開放，有「和而不同」的討論心態，同時將定期組織觀影、座談及培訓活動，望能營造出廣州戲劇評論的活態健康氛圍，促進廣州戲劇事業的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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