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間有味是花茶

數百年來茉莉花茶始終未被洗掉本色，既能雅到骨子裡，也能俗到生活中，可謂上得高雅之堂，也下得了市井茶館，其獨有的茶香味道，成為人們日常起居中，一道不可或缺的品種。

幾天前，在微信朋友圈裡，看到一位友人諮詢喝什麼花茶為好？不多時，跳出來幾條回複信息，有推薦茶葉品牌的，也有建議在哪裡買的，還有品頭論足的，說現在喝花茶的都是不靠譜的茶客，真正的茶客是不喝花茶的。更有稱讚這位要買花茶的朋友，茉莉花茶的香，其實是大俗大雅，即便不懂茶的人,也很容易喜愛上它。

看著這些微信評論，一下子勾起了我兒時關於花茶的記憶。

我一向以花茶一族自居，但遠談不上有什麼雅興，只是從長輩那裡傳下來的習慣。至今，仍清楚地記得第一次喝大人給沏好的茶水，一口下去，真不覺得這是什麼口福，只感到滿嘴的苦澀。但後來喝了花茶，尤其是茉莉花茶，卻感覺香氣襲人，餘味未盡，彷彿空氣都變得濃郁清新，散發出了一種夢幻般的感覺。

茉莉花茶的香，是令人無法忽略的那一種。一杯茶水置於面前，茶香透過茶湯輕靈彌散，滿室芬芳，喝上一口，齒頰留香，沁人心脾。每年盛夏來臨，總會有那麼幾天悶熱難耐，這個時候，母親總是會做上幾頓消暑的飯菜：打滷麵、炸醬麵，西紅柿炒雞蛋、涼拌蒸茄子，以及餐桌上總也少不了的綠豆湯。晚間，母親在庭院中鋪上涼席，手搖蒲扇，招呼一家人席地而坐，這時就像上演壓軸戲一樣，母親不緊不慢地端上一壺茉莉花茶。全家人品味著香氣濃郁的茶水，仰望著星空，那香甜的茶味，映襯著點點繁星，讓人心曠神怡，夏日的悶熱頓時煙消雲散。我凝望著浩瀚星空，數著閃閃的星星，享用著飄香的茶水，在愜意中漸漸地睡去。

姥姥家對門有個八十多歲的老奶奶，身板硬朗，不善言辭，喝茉莉花茶是她唯一的嗜好。清早起床後就泡上一壺，一日三餐，除了做飯，人與茶壺總是形影不離。當她看到我們玩耍累了時，總要張羅著讓我們喝上幾口茶，少不更事的我們不願喝熱茶，老奶奶就不厭其煩地勸說茶能解渴散熱，跑累了喝這茶水最好。

在街坊鄰里，老奶奶喝茶是出了名的，連喝剩下的茶根兒也捨不得扔掉，而是將它們攢起來，晾曬風乾，日積月累，晒乾的茶葉根兒足有一大包，然後，再縫製幾個小布袋，將茶葉根兒裝入其中，精美的小枕頭就做成了。老奶奶把這些小枕頭送給左鄰右舍，送給剛有小孩出生的人家，這種枕頭看著漂亮，用起來柔軟，還能明目祛火。左鄰右舍沒有一個不喜歡的，稱讚老奶奶竟還有這手變廢為寶的絕活兒。

追溯歷史，古時士大夫有「琴棋書畫詩酒茶」之說，平民百姓有「柴米油鹽醬醋茶」之講。在我小時候，茶葉品種單一，家家戶戶的日子過得單調，簡樸是那個時代生活的底色，人們白天忙於生計，到了晚上若能泡上一壺花茶，消除一整天的勞頓，聊聊一天的經歷和家長里短，那可真是一件很愜意、很讓人羨慕的事情。品味之中，能使人放鬆和調節，一天的奔波和勞碌消失殆盡。這種氣氛，在那個物質匱乏的年代，唯有茉莉花茶能夠創造，就像冬日裡一抹陽光，給世間帶來無限的溫存和享受。

那時，普通人家大都買得起花茶，商店裡有售，一種是玻璃缸裝的散茶，封口用布包裹著，還有一種是紙袋包裝的，大約有100克重。我家裡平日喝茶不多，但逢年過節必定要買上一點茶葉，用來招待客人。

如今，人們的生活水準早已經今非昔比，市面上的茶葉種類繁多，讓人數不勝數，真可謂琳琅滿目，令人目不暇接，現在的茶好是好，品質也尚優，但是，茶被分了品種，喝的人也像是隨著分了等級似的，有的茶已不是百姓人家所能喝得起的了，因為價格貴得離譜。在某些人的潛意識中，一味地視昂貴為高雅、視大眾為低俗，使得一罐小小的茶葉，硬把人們分成了貴族達人和草根平民。其實，真正的雅，往往來自於鄉野民間，升華於書香雅宅，又回歸到其生根的廣袤大地，順應茶道本身的自然形態，返璞歸真，雅俗共賞。

細想起來，唯獨那茉莉花茶把人世間當作大舞台，始終沒有離開普通百姓的視野，儘管有人嫌它低廉、花香過重，更有人說它不過是為掩蓋水質罷了。然而，數百年來茉莉花茶始終未被洗掉本色，既能雅到骨子裡，也能俗到生活中，可謂上得高雅之堂，也下得了市井茶館，其獨有的茶香味道，成為人們日常起居中，一道不可或缺的品種。

前段時間，偶有機會去杭州，在那幽靜典雅的農家小館用餐，主人上了一杯茉莉花茶，我有些疑惑，到了人間天堂的杭州，不喝西湖龍井，竟然喝花茶？正當我百思不得其解時，一曲悅耳動聽的音樂響起：「好一朵美麗的茉莉花，滿園花開香也香不過它……」一曲輕音樂，一杯飄香四溢的茉莉花茶，讓人頓覺輕鬆、釋懷、如痴如醉。杭州人沒有唯我獨尊，雖然同是茶文化，換了一種口味，卻為八方來客展示出開放包容的一面，體現了中華民族文化的兼收並蓄。

斗轉星移，歲月如洗，這世上的多種風物，俯仰之間，有的早已消失，有的已經化為陳跡。然而，那一葉葉、一枚枚聚合在一起的茉莉花茶，卻生出縷縷淡香，飄忽在我的眼前，讓我久久地回味……

（刊於2017年6月14日《天津日報·滿庭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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